内里疯狂流窜。心脏被刺激得猛跳起来,但她依旧板着脸:让丁竞诚道歉一句,有这么难?他一声对不起比二十四万还值钱,钟生,你觉得我的尊严有多不值钱?
钟生,你女儿跟我一样大,做人父母,她在公司受这种气,你能忍?你不会心疼?
诘问如硝烟回荡,只存无言的对视。是衡量,也是角力。
毫不畏惧地瞪回去,万姿看见钟先生眸中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横冲直撞,年轻气盛。
我最多给到10%,没办法了。
最后的最后,是他先撇开目光。
眼见万姿还要开口,钟先生长叹一口气,困倦般摘下眼镜:都是给丁家做事的,互相体谅一下吧。
Donna,万小姐啊,我也跟你爸爸差不多大。他惨然一笑,我五十四了,因为这个事也一晚上没睡,我熬不动了。竞玲抢救过来,我差不多就该进去了,你知道吗。
就算你帮我这个忙,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吧,好不好?
一瞬间,万姿冻住张扬的火气。
原来五十几岁的爸爸妈妈,竟然已经算老人家了;原来她已经学会驾轻就熟地,开加码把人逼入绝境。
她本来还想试试12%的,到底还是心太软,太年轻。
好。
停顿片刻,她握了握钟先生的手,权当确认这场交易。
可转身离开前,她还是硬下心,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合同先签返过来,不然我不开工。
回家的路再长,终于有了归期。
返程的的士,是万姿自己拦的。一来是忙着跟阿Ken疏通关系撤照片,二来她以为梁景明早就睡着了。
然而谁知刚到家,手头事处理告一段落,噼里啪啦打字声一停,他就发来消息。
你忙完了?
你还没休息吗?语音通话一直没断,万姿连忙接起,都这么晚了
他的声线倒是清透的:没,等你。
真的?仿佛被熨着神经末梢,明明劳累到了极点,她依旧忍不住笑。
趁着时间空隙卸妆刷牙,她含混着却又明亮:我跟你讲,我今天机缘巧合做了一单生意,能赚三十
嗯,我听到了。
可几乎是第一次,梁景明轻声打断她。
温柔平静如初,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
你怎么了。她皱起眉,按停电动牙刷。
现代科技发达先进,远隔千里也能复制深浅呼吸。她安静地等着,等他组织语言。
万姿,我不想你被人那样骂。
他是不是还要拿东西砸你?
彼此心知肚明那个他是谁,梁景明从未用一个字,流露如此重的情绪。
我都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他的嗓音里有浓重的疲惫,可与熬夜无关,而是深入骨髓的累。
真的,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可是梁景明,没办法的。
我借你去新加坡交换的十万块,就是这么赚出来的。
本以为委屈会翻覆而来,可万姿却出乎自己意料,异常平静。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她字字分明。
我每一分钱,都是这么赚出来的。
我也能赚钱的,三年后我毕业,就可以
就可以让我不辛苦不上班?一辈子养我吗?
淡笑着,万姿摇头。
如果十年前有男人对她这么说,她怕会深表感动,可现在看来,这提议透着理想主义的可爱与荒谬。
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我很犯贱但就像你喜欢建筑一样,我喜欢我的工作。
世界上有巨鳄,也总有跟在巨鳄背后吃碎肉喝肉汤的小猫小狗。做公关就是这样,整天给大品牌干脏活累活,给有钱人擦屁股。这个社会的食物链,就需要我们这一环。而且话说回来,世界上哪有容易的工作?
慢慢叙述,她试图令梁景明理解,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当然,我今晚可以不去养和医院,可以不见那个记者阿Ken,也可以不救丁竞诚,如果这些成真,我就不会被他骂滚了。
但同样的,我也不会赚到这三十万,更不会体验那种与人交流交锋的刺激;那种逼着你成长变得更好的阵痛;那种第二天你看到一篇八卦新闻,别人不过是看过即丢,但你知道你跟它有关联,撤掉哪怕是一张照片的微不足道的成就感
会让你觉得,自己好歹有那么一点用。
胸臆间仿佛有岩浆缓流,又暖又烫。万姿情不自禁勾唇,同时莫名其妙地,甚至还有种落泪的冲动。
这些事情我必须独自经历,而且我乐在其中。
所以谢谢你的好意,但职业相关的东西你保护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手机上方横杠绿光闪烁,语音是通的,可梁景明保持着沉默。
自知这话再柔也裹挟生硬,万姿却有点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