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布景般诡异。
一切像是大团圆和解,但又不是那么回事。
吃着吃着,万姿眼里又蒙起泪意。
因为看见爸爸伸手夹包子,骨节有好几个不规则伤口。组织液浮在鲜血表面,比眼泪还清透。
那是昨晚他砸方向盘时,留下的痕迹。
实在不想泪流满面,万姿赶紧低头让眼泪坠落,可她又瞧见桌下的垃圾桶。
里面全是苍白的,一小坨一小坨的卫生纸团。看起来很干净,却又都湿透了。
昨晚她抛下妈妈去追爸爸后,妈妈一个人一定痛哭过。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背后有人在催。小小的头几乎埋进饭碗里,还有眼泪一并坠了进去。
稀饭烫得要死,为什么没人说。
这个给你。
吃完饭帮忙收拾碗筷,她在厨房被叫住。
从口袋里摸索出信封,妈妈缓缓抬眼,动作倦怠得和爸爸如出一辙:你拿去交夏令营学费,去上海吧。
万姿没接,妈妈的食指比信封更刺眼。被重重纱布包成小棒槌,顶端渗出一点红。
晶晶也去,你怎么能不去,你考试比人家分还高。
她语气缓和了一瞬,又骤然拉尖
但不要给我骄傲!不要人家玩你也跟着玩,人家爸妈能给她找出路,我们没办法!多学点,不要傻乎乎陪太子读书!
耳朵被震得麻木,万姿只盯着那一点红。她也时不时去大排档帮忙,对这种伤口再清楚不过。
应该是用小刀撬开蚝壳时,不小心割到了手。妈妈处理海鲜很熟练,她到底破了多少蚝才眼花到这种地步。
而且大排档有专门的小工,为什么她还要亲自做这种琐事。
是紧缩成本辞退了别人,还是帮其他酒家供货贴补家用。
十三岁的万姿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轻轻接过那个信封,低头小声说。
好,谢谢妈。
妈妈不是坏人,她什么都没做错,除了在大排档超负荷工作,以至于心情糟透了。
爸爸也很努力,他什么都做对了,除了接电话时陪女儿读书,忘情到没听到雨声。
那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导出最后这般无望的结果。
日头升了又坠去,暴雨后总有天明。
但万姿至今,没有跟爸妈讨论那个夜晚。
可能他们也不记得了。
吵了太多次了。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我爸我妈的婚姻非常令人窒息,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可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是赢家。
十二年催熟历练,足以令如今的万姿轻描淡写,一地鸡毛渐行渐远,甚至还有抖机灵的余地
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可能吵归吵,床上特别和谐吧。
说完自己笑了声,只衬得神情格外寥落。
不知不觉被人庇护般搂在怀里,她抬头看梁景明。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的
你爸妈,也会这样吵架吗?
还好其实我不知道
停顿须臾,他有种抱歉的茫然:毕竟我爸走得太早了,我妈没什么机会跟他吵。
心脏仿佛被用力挤压了一瞬,万姿愣愣地,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
那些强忍住的眼泪凝结成壳,终于碎裂跌落。
她爸爸妈妈,至少都还在啊。
她抱怨了半天,脚上那双鞋有多旧多破,可往身旁一看,有人是赤着脚的。
那些噬咬般不上不下的苦痛,对他而言可能是极度渴望的甜蜜折磨。
她天生最怕矫情,可回过头来,她怕是最矫情的那一个。
对不起
万姿真是难受了,眼泪一旦开闸,怎么都止不住:无论什么事情,我一直在谈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有什么想法
你想结婚吗如果你想
没事,没事。
扶住她震颤的后脑勺,把她在怀里摁得更深。她哭得厉害,梁景明反而笑了。
我之前的确是没考虑过这事,现在我想听你的。
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啊,你不是你的爸妈,即便结婚,也不会是相同结果。
抽了张纸弯腰给她擦眼泪,他小心不弄晕她的睫毛膏。
两个人距离很近,他的瞳仁里映出小小的她,哭花了露出干净素颜,宛如十二年前的过去。
退一步讲,不结婚也是选择。
真的吗。
暂时止住泪意,她仰望着他。
当然啦,不结就不结,像你说的,我们这个阶段就很好。
不过万姿
眉峰一挑,他露出一点探究和困惑。
我以为你是很坚定的人,别人会怀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但你不会。
大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