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旸见他不接招,心里冒出一簇火。他四下扫视一圈,见燕凌和阎氏不往这看,便又凑上去吐着酒气问,三弟从京中怕是带来不少好东西吧?怎么,有给大兄调理身子的老参,就没给二哥治腿的方子?他抬起右腿架在椅子上,啪啪大力拍着木头支的半截小腿,面色狰狞,酒气浓郁。
一年没见,都恨不得眼睛黏在他身上。席间冷冷清清,甚至比燕回来之前还要安静。
燕旸及妻周氏,守寡的三小姐燕晞,最小的五姑娘燕映以及孙辈子嗣们。隔开的另一桌是府里的姨娘妾室,杂拉八九个,还不算燕旸院里上不得台面的歌伎女伶。
燕晞可没她那么顾忌,一把推在燕回身上,她身量高挑,为人泼辣,正是地地道道的北女,连死了的夫君活着的时候都没少被她打,对上这么个不招人待见的三弟,她早把当年燕旸断腿一事记恨在心头。
燕凌只埋头喝酒吃菜,王妃看见他的刹那厌恶地别过头,若不是梁王在上座压着,她几乎要甩袖离去。大公子见状,泛着青色的脸面上浮起一丝怯意的笑,隔空冲他举杯,三弟一年未归家,大兄甚是想念。
请封之事在燕旭心中扎根多年,早成了一根剔不出的刺。一朝得尝所愿,还是一步到位,怎么也按捺不住欣喜,好事养人,他看起来确实精神尚佳,连饮两杯酒也未见郁色,脸颊红扑扑地打开燕回赠上的礼盒,是支成型的老参和一副颜公的字。
燕回拂去他的手,头也不抬,紧着面前一道汤浴绣丸吃,梁王府女眷多,厨子炖汤的手艺一流。
卢氏要劝酒也被他推拒开,三弟看着比离家前还要健朗,看你在南边过得好,大兄心里也就放心了。
侧妃顺势跪倒在阎氏身侧,敷粉涂脂的脸哭成泪人,她也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却总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红戴绿不算,一年四季粉奁胭脂口脂最不能少。年轻时是娇艳,现在一颦一蹙,脸就跟泡发干裂的墙面似的,一动掉一层白灰。
他总是这副神情,从那日起,眼睛里再没有神色,没有飞扬的快意,也没有温情怜悯。
燕旸一手把她推了个趔趄,他顺着燕回的视线看去,就见燕凌端坐在主位上,两侧是他的妻妾子孙,可他眼里只有一个燕回,自始至终,爱也是他,恨也是他。
再怎么说,二哥这条腿也是你弄断的啊。
周氏被侧妃捅了一手肘,后知后觉地跑来拉燕旸,低三下四地劝道,夫君,夫君王爷王妃都在看着呢
席间连小儿闹着要菜,咕叽咕叽咀嚼的声音也消失了,明里暗里都在侧目。请封一事,何止是燕旭心里的刺,早从阎氏透露出想要把燕旸记在名下起,他做梦都想着这一天。他恨为什么燕旭不早点死,反而活着生了嫡子,他恨为何又有了燕回,生母是身份高贵的侧妃,从小就被父王带在身边。他活着一天天眼见希望渺茫,直到燕回这个杂种弄断了他的腿,骑不上马更打不了仗,变成个比燕旭还不如的废人。
三公子,这是家宴,你一回来就当着王爷王妃闹事,把阖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燕回是他们三人中唯一一个习武的,手劲自然不能相提并论。燕旸先还强忍痛意,可那只白骨一样的手越箍越紧,几乎要隔着皮肉捏碎他的骨头。右腿已经断了,他不能再当个写不了字的废物。
燕回,你弄断了我兄长一条腿,还要当着父王的面掰断他一只手么?她看向王妃阎氏,口中喊冤,父王心里只有那个回纥女人,连带偏袒她的儿子,当年二哥的腿被压断也是草草打发,十几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嚣张,您不管家里的事,那就让母妃决策好了。
他喜上眉头,翻来覆去把那副字看了半天,还给卢氏炫耀,当着燕回的面让侍女挂在书房,务必挑个好地方。燕旸见他这副模样,和一母同胞的燕晞对了个眼色,阴恻恻地举着酒杯一跛一跛地朝燕回走去,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捏着,
他冷眼看着他在空旷吃人的王府里挣扎着长大,长成一个扭曲的幽魂,被人唾弃排挤,袖手旁观放任由之。
燕旸口不择言,周氏顾不得屁股痛,扑上来去掰燕回的手指,席间暗流涌动,已有年纪小的孩童被燕旸狰狞的脸和粗噶痛苦的嘶嚎吓哭,连王妃也难得放下筷子,两只浑浊的冷目直视过来。
他还要去抓燕回的衣领,让这个胡狗娼妇养的杂种付出代价。臂腕被一把截住,是只指骨修长的手,一双碎金的眼瞳盛满怒涛。
三弟许久不见,怎么话都不会说了?怕说多了一口南蛮子软语,让家里人笑话?
侧妃尤氏也变了脸色,她在王妃手下多年,恨起燕回来只多不少,她碍着燕凌的面,没有像小女燕晞一样冲上去破口大骂,而是一边观察着王爷的神色,一边冷声斥道,
求王妃做主,旸儿也是喝多了酒,他没习过武,挨不
燕回笑着说,劳大兄惦记,我见兄长面色也比去岁好很多,想是好事将近,三弟先提前恭贺献礼了。
松手松手,狗杂种你胆子大了
燕回放下筷子,抬头撞向燕凌窥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