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会儿还不记事儿,咱家小生意好了些就想把你哥接来,毕竟你姥爷身体也没那么好。”
“贴在脸上吧。”她原是想我自己来,大概是我这副样子太可怜,轻轻叹口气,站近了亲手帮我贴上那块敷料,有一丝凉,大概是有什么镇痛的药物。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道歉。”我点点头,笑起来嘴角被敷料扯动起痛意,“然后补偿给你。”
“但有人三十万买了一个名额,你哥就被挤下来了。你哥欢天喜地在城里过了一个热闹的暑假,和超市附近的小伙伴都混熟了,每天嚷嚷着开学之后要如何如何一起玩,却在临开学送回乡下去了。”
周女士打了我一巴掌,很痛,指甲划出一小道血口,我第二天还是顶着那个巴掌印去上学。班主任是个年轻女人,早自习后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块巴掌大的敷料。
我忍不住笑起来,老蒋瞥我一眼,我举起左手挡住下半张脸,手指按在敷料生出一些痒意。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哥也有点没听懂,不过没事,他很快就懂了。
“去干什么?再跟医生打一架吗?”老蒋还没训过我,心里也憋着这股气,掉了头却嘴上却不饶人,“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打架的料,你哥右边两颗牙差点打掉了,大臂骨折,还好是左手,你要是耽误你哥竞赛你妈就疯了。”
所以他才会笑,所以才会在我的拳头下露出裹了血的牙齿。
“爸,”我很少这样叫他,但蒋云程的笑让我猛然意识到我还是个小孩子,不光是年龄,是一种呵护起来的烂漫,一种幼稚的自我,我远没有生长出匹配年龄的精神,所以蒋云程才会蔑视我,嘲笑我,漠视我,“你们为什么要生我?明明连上初中的哥哥都没精力照顾。”
因为他赢了。
不,不对,不是蒋云程。
他比我大八岁,会帮妈妈做家务,会给我留一道细细的台灯光。
我说想跟哥道歉,老蒋找了个打水的借口把我妈拉出了病房,我哥在看书,大概是左臂不能用力的缘故,他屈腿撑着一本量子基础理论,我妈贴心地拉上布帘隔开大病房里的其他人。
不应该是蒋云程,应该是哥,他应该是我哥,带我打球给我讲题的,我的亲生哥哥。
“张老师,”我哥还在医院,老蒋说是轻微脑震荡,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家里现在只有我,老蒋只有晚上回来一趟,我守着黑漆漆的大房子,写完作业安安静静悄悄爬上我哥的床,很软,又很冷,“我哥不喜欢我。”
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黑人确实能干,这会儿片子还在放,大概是干得正爽呢,小0又哭又叫,呻
吐物里掺了好多血,我也痛得要命。
他是年级前五,有清俊的身体和样貌,有含羞的女生给他递情书和零食。
“那阵刚忙过,咱家开了第二家小超市,你妈妈出了月子就连忙把你哥接过来了,转学手续都是现成的,原本以为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没想到手续突然卡住了,当时给你哥选的那个学校并校,特开了一条优等生通道,你也知道,你哥成绩好。”
他是我的亲生哥哥。
那薄而锋利的眼神是一片刀,要划开我的胸膛,剥离我的脊骨,分离我的每一段肌理,最终切下他不可得的心脏。
一支名为嫉妒的解剖刀。
“你哥一个人,拖着一个到他腰的大箱子。你妈妈抱着你哥哭得厉害,你也开始哭,你妈妈只能挂着眼泪哄你。奇了怪了,你打断奶就倔得像头牛,上了幼儿园更是从来没哭过,唯独那一天,搂着你妈妈的脖子不肯松手。”
不是蒋云程。
噢。
大概是欲望的样子太骇人,也可能是白瓷台面太冷,蒋云程收起恶作剧得逞的笑,碰了碰我的嘴唇,小声说了一句冷。
“我哥不喜欢我,他不想跟我做兄弟。”
“我爱你。”
那一刻我就懂了,那个轻盈却让我剧痛的眼神不是讽刺,是我会错了意。
老蒋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在红灯前猛刹,后面的车恨不能撞上来似的鸣笛。
张雅没想到我这么直白,坐下拍拍旁边的凳子:“坐下,慢慢说。”
我站在床边不说话,他终于肯施舍给我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歉?”
那是我有记忆第一次哭那么痛苦,喉咙吞了滚烫的炭块,头也痛身上也痛,明明挥拳的是我,痛的却也是我,肚子里像是有座石磨,把我的心肝脾肺的每一寸每一段都搅烂碾碎,被蒋云程一个淡淡的眼神划破,溅成一地的烂肉脏血。
“没关系,很快就会热了。”我被自己的土话惊了一下,蒋云程又笑起来,两条漂亮的长腿熟练缠上我的腰,凉丝丝的屁股蛋贴着我的热铁棍,“而且刚才说的不准确,不是我想着这么做,是我已经这么做了。”
放学还是老蒋来接,我畏惧看见我哥那双晦暗的眼睛,还是小声说,“我想去医院看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