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送走他的独生女儿皇甫小雀外,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至少,表面上没有什么改变。用过午饭,皇甫皇便出去了,他要到街市上走走,也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走在这熟悉的洛阳城的街市了。当他打开自己家的院门时,至少有数十双目光向这边扫射过来。但等皇甫皇细看时,似乎压根儿就没有人注意过这个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院子,每一个人都在一心一意地忙他自己的,其中一个说书之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人间事,本是谜,为什么汉武帝临死要吃梨?为什么杨玉环的嫁妆不涂漆?为什么南平王平日最怕坐席?”抑扬顿挫,颇为动听。皇甫皇大口地吸了几口外面冰凉但却又极为新鲜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他决定仍是按以前自己的老规矩,要去“脆心园”坐坐。一路上都有人打着招呼,这再正常不过了,皇甫皇被人尊为“刀尊”几乎已技压整个洛阳城,加上他人缘又好,走在街市上,有人打招呼自是难免的。但皇甫皇却总觉得有点不自然,他从那些满脸关切的笑容和热情的寒暄中看到了一种不自然。天虽然没有下雪,但空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干冷,每一阵风,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切入每一个人的肌肤。皇甫皇紧紧衣裳,继续前行了。在经过新搭建的那座戏台时,皇甫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去“脆心园”而要在这儿看一出戏。也许,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刀尊”皇甫皇并没有害怕,他仍可以平心静气的来看一场戏!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以信心,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反正他是走向这座戏台了。人们的目光一下子被皇甫皇吸引过来了,戏台上仍是“得得锵锵”地响着,是一出“三英战吕布”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正围着一个头颈上插着十几面彩旗的吕布战得不亦乐乎。一个留着鼠须的老汉大声地招呼着:“皇甫大侠好兴致,也来这儿坐坐!”便有好几人也嚷嚷着向皇甫皇打招呼了,人们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要把他让到近戏台的地方,尽管皇甫皇一迭声地谦让着,最后,他还是在最前面的那排长凳上坐下了。其实,这样露天的戏台子,本无所谓座次,而且在这种露天戏台前看戏的,也多半是山村野夫,哪懂得什么尊卑、谦让?但今天不同,今天这个戏台子前几乎是清一色的江湖中人。他们必须关注皇甫皇的命运,但碍于面子,又不能整日地围在皇甫皇的院子外,这座露天戏台,来得极是时候,尽管他们并无心看这平平无味的戏,但这样一来,时间便好打发了。皇甫皇坐定后,众人也安定下来,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有了不易察觉的改变,人们的目光注视着戏台,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而他们的心思却是牢牢地系在“刀尊”皇甫是身上了。至于戏台上是三英战吕布还是关公战秦琼,他们并不在意。皇甫皇努力想让自己能沉浸于剧情当中,但他做不到
地擦着。刀身的光芒闪动如秋水,映得皇甫皇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一把在刀鞘中躺了八年的刀,一出刀鞘,仍有隐然之霸气,也属难得了。刀身上再无一点瑕污了,皇甫皇将刀平举。静静地凝视这跟随了他三十年的刀。良久,他轻轻地吁了一声,将对收回刀鞘。便在此时,他的老家人老魏一脸惊惶地跑了进来,他甚至忘了敲门。未等老魏开口,皇甫皇先平缓地道:“老魏,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失措?”老魏颤声道:“来了,来了!”神色极为惊惶。皇甫皇微怒道:“谁来了?”老魏这才定下神来道:“那个”无面人“已将已将帖子送来了。”他觉得“催命帖”太不吉利,所以便以“帖子”含糊带过了。皇甫皇暗暗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送来的?有没有人见到”无面人“?”老魏道:“没有人见过”无面人“,因为这张这张帖子是夹在香纸中的,今晨,刘妈去街市上买来了一叠香纸,方才她准备将香纸裁好叠好,孰料才叠了几个纸元宝,里边便现出了那张帖子。”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白的纸来,递给皇甫皇,他那双苍老枯瘦的手在颤抖着。皇甫皇接过那张催命帖,默默地看了一遍,忽然问道:“明天是什么日子?”老魏道:“十一月二十四,鬼节。”皇甫皇一震,然后,他笑了,缓缓地道:“鬼节?是个死人的好日子,小雀她已经上路了吗?”老魏点头道:“小姐已经被送出去了,我是按老爷您的吩咐办的,应该万无一失。”皇甫皇颔首赞许,然后道:“你去置办一副灵枢吧,木料不需要很好,但要结实。”老魏立即跪伏于地:“老爷武功盖世,何出此言?”无面人“猖狂了一些时日,只是仗着行踪诡秘而已。”皇甫皇笑了,似乎很轻松地笑了,只听得他道:“你不必太紧张,其实备下棺木,一半是为我自己一半是为”无面人“,再说我已是年过半百之人,早些置办,便早些图个吉利,以求得长寿,夫人不也早已提起过此事了吗?你下去吧,我要静一静。”老魏有些哀伤地道:“老仆告退了。”皇甫皇静静地坐着,西首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声和伊伊呀呀的唱曲声,没想到这一座戏台是因为自己而存在的,皇甫皇不由有些好笑。明日,便是“无面人”到来之日无论是“无面人”死,还是皇甫皇死,都将是震惊武林的大事。江湖中已因为他们而搅起一场巨大的漩涡,但处于漩涡中间的皇甫皇,反而显得格外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