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抬头盯着他,因为脸色实在太差,看起来仿佛极凶狠,起伏不定的胸口却将心绪暴露无遗:“当然。”他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感觉不太好……”温絮白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摇头。这一刻那种鲜明的神色又出现,生动鲜活的温絮白,活动手臂舒展肩膀,连笑也轻松。“还好。”温絮白慢慢抻了个懒腰,思索良久,得出结论,“感觉很好。”他改变了主意,另一种选择更冒险、代价更大,但感觉更好。他自愿这么做。温絮白说:“感觉很好,我不算太重。”火车停在下一站。冒牌货把温絮白背下站台,拎着行李,去找下一趟火车的月台。温絮白的身体无法乘坐飞机,他们要先坐火车去满洲里,然后转道莫斯科。在莫斯科,就能找到直达欧洲各大城市的火车。他准备选择一辆最舒适、风景最好的,带温絮白去瑞士。……前往满洲里的火车上,温絮白的身体几乎是可见的在衰弱。火车第一次停靠,温絮白还能被冒牌货扶着坐起来,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第二次,温絮白已经不太清醒,要睁开眼睛辨认很久,才能冲冒牌货露出很轻的笑。第三次停靠,下火车转新站台,温絮白伏在冒牌货的背上。他已经无力再睁眼,看一看北国的银装素裹。“……重不重?”温絮白闭着眼,轻声问,“还能背得动吗?”“能。”冒牌货说,“这儿很漂亮,该给你拍几张照。”温絮白笑了笑,他能想象——在做这个出逃计划的时候,温絮白就无数次查看过沿途的照片,他能想象出这里有多漂亮。“记得检查护照。”温絮白提醒他,“国际列车……检票口不在一起,小心走错。”这个之前还说要提前下车的人,现在反而变得非常认真,每个环节都从记忆里翻出,检查得一丝不苟。冒牌货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他背着温絮白,在穿梭的人流中站住。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是不是。”冒牌货低声问,“我们现在折返,买反方向的车票,你就能好起来?”温絮白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他就知道了答案。“我们不去莫斯科。”冒牌货背着背上的人,大步往回走,“先往回走,只走两站……只走一站。”他太蠢了。
他低估了温絮白想要离开的决心。这个人一旦决定了要走,甚至比他都更坚定、更坦然,温絮白在上一列火车上,一定就已经有所察觉。但只是很简单的抉择,温絮白就决定了继续跟他走。冒牌货背着温絮白向回折返。背上的人已经既睁不开眼睛、也无法说话了,只有很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慢慢彰显生命的继续。冒牌货冲到售票窗口,买了最近一趟返回的火车,踩着即将发车的哨声冲上去。他紧紧抱着温絮白,等窗外的雪原冰盖变薄,也等到怀里的人慢慢恢复一点力气,摸索着把手抬起来,安抚地触碰他的脸。“小陌。”温絮白轻声说,“对——”“没有对不起,不是你对不起。”冒牌货打断他的话,“睡觉,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的睡一觉。”冒牌货说:“有地方没处理好,我去处理,你放心。”温絮白听不懂他的话,但很相信他:“好。”“我知道,你想去瑞士。”冒牌货把他向怀里抱,低头问,“还是很难过……是不是?”“你放心。”冒牌货说,“金牌我也给你找回来。”“每块都找回来,还有登山装备,等你有力气了,就给我列张单子,我重新给你配齐。”“我们全带上,这是不是要准备一段时间?”冒牌货一刻不停地说着:“所以你得等我一段时间,我回去处理。”“我们去最近的医院,你一边调理身体,一边等我……”冒牌货用力收拢手臂,“你要等我,知道吗?”他一直等到温絮白点头,等到温絮白安抚着碰触他,让他把手翻过来,在他手心写字。温絮白慢慢地、很端正地写:一言为定。冒牌货握紧温絮白的那只手。他简直迟钝透顶、废物透顶,居然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这件事。上次困住温絮白的是时间,时间的问题他回来解决了。但还剩下一个隐患……这隐患随时可能爆发,依然会拦住往自由里走的温絮白。因为现实世界的温絮白,并没有随着死亡而彻底解脱。温絮白死亡的身份,还是裴陌的“配偶”。这是件最重要的、绝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的事,这是勒住温絮白一生的枷锁。他现在就回去,这场一面之词的婚姻该被撕烂。里面全部的真相该被掏出来,摊开晾晒——温絮白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绳套”,温絮白自己一个人活。是温絮白在被束缚,是温絮白被这场婚约摧毁了本该自由的人生。温絮白生命里最大的累赘,扒着他吸血,将他磋磨进一场致命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