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家里的饭桌铺得满当,菜色齐全,严冬里还冒着白色的雾气。易宴系着不合身的围裙,端出最后一个菜,大盘鸡。“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易宴把鸡rou往儿子面前一推:“你尝尝。”白底青釉的盘子,摆在上层的几块土豆炒得焦黑,那鸡rou生焦夹半,易知秋没像从前那样挑剔,低下头,一筷子一筷子扒着米饭。这顿饭气氛沉默,易宴几乎没怎么动菜,手边放着一杯老白干,指尖夹着一根香烟,橘红色的星点忽明忽暗,烟雾缭绕里,易宴一直看着着儿子的脸,像是要看清楚他错过的岁月。“爸,你也吃,”易知秋翻找了一块不那么焦的鸡rou放去易宴碗里:“还挺好吃的。”“再过一段时间,你就20了吧。”易宴问。手指捏着筷子,易知秋抬首,点了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个?”易宴眨眼,将香烟吻至唇边,狠狠吸了一口:“就是发现,好像从小到大都没给你过过生日。”易知秋嘴唇微张,还没接话,就见易宴抬起白酒:“是老爸失职,我自罚。”高度烈酒“哐哐”灌下去,烧过易宴的喉头,直烧到了胃里,灼得他皱眉。“哎,您,”易知秋情不自禁伸出手,没拦下来,眼见那杯烈酒全进了易宴的肚子。易宴又倒满一杯:“还有好多事,都该跟你说声抱歉。”“您怎么这样说。”易宴不回答,转而去端酒瓶,被易知秋压住了:“爸,再喝该醉了。”动作一顿,易宴瞥了一眼压住自己手背的易知秋,迟疑了几瞬,仍是固执地拂掉他的手,斟满酒杯。易宴说话间喷薄着酒气,脖子根已经泛了红:“陪你时间太少,没教好你,是我的错,”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自嘲般:“我这个老糊涂,教出了一个小糊涂。”易知秋心口发紧。易宴抹了一嘴巴,揉着眉心说:“不过没关系,你才20,人生的路还长,只要你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说着意有所指的话,这顿饭吃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他爸下的通牒。“小牧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易宴指尖香烟积攒了一段长长的烟灰,他像是卡壳的老式机器,无法灵敏运转,烟灰挂不住,自然掸落,弄脏了亚麻白的桌面:“这是一段美好的友谊,也许是你误会了,也许是他误会了,儿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啊,只要你别再——”
“没有,”易知秋打断了絮叨的父亲,重复一遍:“没有误会。”易宴捏住香烟的手骤然收紧,他抬起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不解地盯住易知秋。空气开始变形,似乎暗藏着即将爆发的暗涌。“爸,” 不能再坐以待毙,易知秋恳求地看着他:“自从事情发生后,您生气,不同意,不愿意搭理我,我都理解,我也知道骗您是我不对,但是,但是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好好谈谈行吗?”易宴“啪”一声,将香烟拍在桌子上,碰掉了面前的陶瓷碗。“谈什么?”易宴嗓音嘶哑:“你这是在害他,害你自己,你懂吗?”径直坠落的白瓷碎裂,其中一块摔得粉碎。 深渊凝视“爸,”许多话在易知秋喉头滚动,他正了神色:“我是真心对他,想他好想他开心,想永远陪着他,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我也从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有错。”“喜欢?”易宴轻逸出一声冷哼,像是嘲讽自己也像嘲讽他:“你跟我谈喜欢?”“是,”易知秋直面易宴的眼神,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他。”攥住残灰的五指用力,易宴整条手臂都在轻微抽动。“你是男人,”他神色狼狈地看着儿子,死也想不通:“你怎么能”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和荒唐,他就这么看着儿子。易知秋的心揪成一团,饭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易知秋推开椅子,在易宴面前跪下去:“爸,这些年我们父子俩很少说真心话,但今晚我想跟您谈谈。”“事实上,我确实遇到过不少的女孩,优秀的漂亮的,性格好的都有,但我通通没感觉,我以前觉得爱情在我这不是必要品,后来我才发现,是因为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不知道对他的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了。”易知秋用力地眨眨眼睛,捱过那股酸涩:“爸,我就是喜欢他,我没办法。”窗帘敞开,白雪沿顺房檐簌簌掉落,为这个长夜更添一丝凄寒。“别跟我说什么喜不喜欢,喜欢就能过一辈子么?”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屈辱的话,易宴声色严厉,一句比一句冷:“这种事我见多了,热恋的时候形影不离,谁离了谁就活不了,过了几年,还不都他妈的都结婚生子。”易知秋摇头否认:“我们不会那样。”易宴作了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往事,尽量冷静地说:“我刚进部队的那一年,同一届的两个小伙子搞对象,他们被人举报,遭受了你想象不到的耻辱,你知道么,人们提起同性恋,第一个反应是艾滋,第二个反应是怕。我当时只觉得他们可怜,我以为我并不会因为性取向而看不起谁,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易知秋,你是我儿子,我接受不了。别人要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所以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同意,也不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