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打猎,其实跟靠刀枪与野兽搏杀又大不一样。大多数情况下,所谓的打猎就是在搜寻猎物。这是项枯燥又辛苦的活计,哪怕经验再丰富的猎人也常常空手而归。纵使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为了沿途布下陷阱,徒步翻上好几座山也是稀松平常当然,这些都是外公给她讲的故事,因为怕遭遇野兽袭击,也担心小孩不懂事踩入陷阱,那些深林兽径大人们从来不许他们靠近。可越是如此,孩子的好奇心反而越加旺盛。记得某天下午,村里有户人家活捉了一只竹鼠,仅这么一件小事就足以把全村的少年儿童都吸引过去。那时她也才四五岁的年纪,就记得满院子的人推来搡去的,压根儿没见到竹鼠是什么模样。好容易挤到前头,发现地上扔着一个蛇皮编织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但是又一动不动。几个向来调皮的男孩在边上起着哄,总算把其中一个煽动起来,要去戏弄看不见的竹鼠。谁知手刚伸过去,里头的野兽猛地一跃而起,隔着编织袋就把男孩的手咬下一块鲜血淋漓的rou来。那是她模糊的幼年记忆中关于打猎最为清晰深刻的一幅画面。直到很久以后,偶尔听到老人们谈起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猎枪、兽夹之类的工具,她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也还是那天下午把她夹在当间的闹哄哄的小孩堆,和院子里那个血红血红的编织袋
与之相较,德国的狩猎季则要轻松愉快得多。打猎这事在欧美再常见不过,随便一个童子军的训练营都会教授基础的狩猎知识,面向成人的狩猎俱乐部更是数不胜数。相应的,也会有许多专职为俱乐部提供服务的猎人和猎犬譬如追踪和包围这些漫长的前置工作,通常都由他们去解决。俱乐部的成员只需要背着枪进入提前围好的猎场,享受一击毙命的快感即可。不过,大概也有一座山那么大的范围。所以他们也会开车或是骑马。狩猎季正处在秋冬交替之际,野兽贴了秋膘,又刚换上过冬的皮毛,无论体态还是毛色都漂亮得很狐狸,野鹿,野猪,野鸭子什么的,五花八门的不一而足。他可以教她用枪,他十二岁就杀过第一头鹿。她住在北威州的时候或许不曾注意过庄园的地下室,其实在那儿就有很多把猎枪,不同型号,不同款式,连十字弩都有。即便她不喜欢臭烘烘的野兽,在深秋的阔叶林和灌木丛间骑马也很有意思。林子里的落叶堆很厚实,马蹄一过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倘若停驻不动,连密林深处的动静都能隐约听见。这些地方不会有危险,因为他们不会用兽夹夹断猎物的腿。枪杀比陷阱要有效得多,而且,绝不会给猎物留下反扑的机会。既然要开枪,自然就该瞄准那些强壮健康的。
下了飞机又换乘汽车,下了国道又开上省道。陈蓉蓉原本还一直兴致勃勃地跟顾惟说个不停,要不就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新城市的风景,后来天色渐晚,她的这股Jing神头也不觉消退下去,连想趁着顾惟处理其他事情的间歇打个盹,竟然也稀里糊涂地陷入睡熟。车子在省道上开了两个小时,直到入夜以后才总算抵达终点。行至山麓,她突然惊醒过来,准确地说是顾惟把她叫醒的:
差不多到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迷迷瞪瞪地恢复了意识,一睁眼,意外地发现顾惟坐在自己同侧的位子上。他的模样似乎跟此前有所不同衬衣的扣子解开了,头发不能说乱,但也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慵懒。自己身上的毯子有一半也盖在他的腿上。她没发现他什么时候也睡了,就睡在自己身边吗?
陈蓉蓉刚醒不久,反应还有些迟钝,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缠住她的思绪,却没有给她带来困扰。顾惟打开半扇车窗,山里的夜风一下就渗了进来。风是凉沁沁的,与柔软温和的春风并不相同,等车绕着盘山公路驶入黑魆魆的山腹,那风简直称得上有些冷了。
她是在山村里长大的,对于山的味道再熟悉不过。这种清新冷冽的味道彻底洗去了舟车劳顿的困倦。她像猛然发现似的注意到山道两侧散发出的微弱的路灯光。据说这是为了在照明的同时又不至于遮掩星光,不巧今晚浓云密布,无法得见山岭上的星空,唯有若隐若现的灯光一直蔓延到山庄门前。为了迎接贵客的到来,整座山庄里倒是点起了通明的灯火。庑殿式的正门宽阔非常,却显得比现代建筑要低矮一些。门内不设影壁,而是大方通透地展现出层层洞开的院门与火影幢幢的水潭。尽管如此,那些遥遥伸入内院的连廊,还有后头掩映在松枝翠柏间的唐宫似的厢房,反倒更加显得幽深玄奥了。
整个节日期间,他们是这里唯一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