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主任没翻手机相册,他随意问了句“相册里面有什么吗?”,夏倪抱住书包,下巴搁上去,有点腼腆地缩起肩,说:“里面都是陆老师的照片啊。”他手指一顿挂档险些没挂上。那是挺见不得人的。
陆景年的车内私人物品并不多,没有多余的吊饰与小摆件。只是空气中浮动的全是与他一致的气息,八月末叶边泛黄的灌木与繁树簇起的,微腐木质香调,闭眼就仿佛乘上一辆才从藤蔓里长起的南瓜马车。播放器在启动那刻传出音乐,低柔的小提琴奏曲如进水的墨丝盈满整个封闭空间,夏倪听出是帕格尼尼《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中的第三章《钟》,开头那一连串紧凑的小快板与车外淅沥的雨声相和,有种催人心跳加快的奇异急迫感。
陆景年指尖敲着方向盘,在这时开口:“是米伦科维奇演奏的那一版,你可以听着去练习。”
“……不要吧,我练不来,”小姑娘护着胸口缩进书包后,又飞快扯出一个借口来,“马上要月考了!”
陆景年有点失笑:“你就在这种时候拿考试来挡箭。”
下车时那首小提琴曲已经循环了三遍,雨势大得能在瞬间将人浇透。陆景年的住处在离学校不近不远处的新建小区,出了电梯进门时,他捕捉到夏倪眼中那种打游戏打到最终BOSS房间的雀跃和一点没来由的斗志,他忍不住笑了,唇边弯起浅弧轻声问她:“我先给你准备些吃的东西,有什么忌口吗?”夏倪敷衍地胡乱摇头说:“没有陆老师你看着怎么方便怎么准备。”在他打开门那一刻就换了鞋迫不及待冲进去。
一百多平的两室两厅,一个人住就显得过分空旷。装修应该是买房自带的,纯白的简约风,素洁得仿佛一只全无花纹的一次性纸杯,装的也是纯净白开水,住了两年几乎没留下什么私人色彩太强烈的痕迹。夏倪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没发现值得探究之处或是第二人活动的痕迹,才安分地坐下来。客厅靠窗那里有个类似吧台的设计,落地灯拂亮台面,朝外望去便是经雨痕分割的斑斓黑夜,积水揽起万家点点灯火,造就一个波光粼粼的清明梦。
夏倪从书包里翻出试题和文具,又向前,以桌棱抵住胸口,似乎这样左侧肋骨之上燥燥地往外泵涌热量的器官就会偃旗息鼓。
陆景年进卧室换了身干净的衬衫长裤,窗玻璃的反光里能看到他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夏倪在玻璃上呵了层薄雾,模糊他的身形,又拿指尖戳着画圈,注视着他的影子如浮雕画一般一点点在手底涂抹完整,才捏起笔开始写题。数理化生这些科目她很擅长,从下笔演算到工整地填补过程都不需要太多犹豫,英语也还好,到了语文就不太行了,斟酌相似词语的细微差异以及根据只言片语来推测所谓人物情感对她来说是颇有难度的事,一套试卷里的四篇阅读理解被她写得跟拉锯战一样,中途还一手支着下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一次。终于完成后,又开始磨磨唧唧地跟作文练习较劲。
挫折奋斗与成功,老生常谈的话题。夏倪抓着桌角,上半身后仰,发尾倾过肩头,就着这个姿势问厨房里的男人:“陆老师,你知道有什么名人的励志故事吗?”
陆景年一只手托着水果在削皮,垂下的眼睫盖过眼睑。天花板的顶光像道带雾的瀑布流淌而下,将他的五官奇异地柔化,朦胧轮廓仿佛海雾中影影绰绰浮现的孤岛。灯光旎转过泛白刀锋与修长手指,落在熟透的果实上,隐约似有果酿酒水在手中窖藏。半晌,夏倪才听到他半开玩笑的声音:“成名后赌博堕落、因为娼妓贩卖掉乐器,最后又在一位贵妇人的帮助下重新振作的帕格尼尼算不算?”
夏倪觉得这个素材可以,在脑中拿惯用词汇和句式扩充一下就开始往纸上搬,才写完第一段,便有阴影自身后投落下,准备好的晚餐伴随温绵清香摆在桌上。米饭搭配切得极碎的绛红腊肉丁与青翠水嫩的葱花,佐以提鲜酱油翻炒得裹上微微焦糖色与润亮油泽,上层摊开一个流心蛋黄包,金黄微酥的外皮被勺子划开便有亮澄澄的流心涌出渗入粒粒白米。还带了一盘切好的桃子块,夏日限定的甜蜜水果,盛在剔透拼色玻璃盘中,金属小叉扎进果肉去伤口渗出的鲜血却是透粉的,卖相看上去都不错。夏倪迷茫地停住,仿佛第一次面对这事般无所适从,陆景年轻轻叩了叩桌面,说:“吃些东西再写吧。 ”她很快又弯起眼睛嗯嗯地应声,气氛有点吊诡的温馨。
陆景年刚刚淋了雨,做完饭收拾好客房便去洗澡了。夏倪一个人解决了明显多出平常份量的晚餐,味道没有辜负它出色的卖相,听说留学生出国吃不惯西餐都得自己做,看来传言非虚。解决完后陆景年还没走出浴室,她就动作麻溜地跑过去把锅碗给洗了,回来后接着坐在桌边凑那篇作文。夏倪不擅长语文,一手端正隽秀的小楷字体硬是给她从中等水平提到中上,但她现在没什么写作文的心思,一句一句生搬硬套堪称语无伦次,字也越写越飘,写到最后几乎要飞出格子线。
终于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她把试题作业随手塞进书包,跳下座椅跑到浴室门前,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双层毛玻璃再填一层浓雾,几乎淹没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