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斯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而现在他只能看着对方把那条蛆虫放进装着乙醇的小瓶子:尸体上虫子的种类、长度和虫子所处的生长阶段对判断尸体死亡时间有重要意义,但即便如此,对方看上去也有些太淡定了点,更别提他是整个房间里离这个可怕的现场最近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面前的水泥池子里堆满了尸块,有少量苍蝇围着尸堆嗡嗡飞旋,密密麻麻的蛆在尸体表面白色海洋一般翻滚。光是哈代一眼看过去就瞧见了五只手,而且好像还不配套。
——后来哈代才知道,此人指的“老板”是当时法医局的首席法医,一个脾气很不好的老头。
们都怎么称呼他吧?”
“这就像是那种童话故事,《格林童话》上的那些。”那个年轻法医兴致勃勃地评价道,很自来熟地跟他搭话,“年轻的新娘打开了丈夫不让她打开的房间的门,然后发现里面的大池子里堆满了少女的尸块;因为她忍不住窥探了她的丈夫的秘密,所以也只能成为她们中间的一员。”
“可这正是我们最后归为尘土的方式,是我们呈现在其他人面前的真正形态。”年轻的法医俯视着那些尸块,语调遗憾地盖棺定论,“形式已消失,只留下依稀的梦。”
“是,咱们最好在我老板来之前忙完,要不然他又得发脾气。”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呃,”在拍下第一张照片之后哈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这看上去令人很不愉快吗?”
“非常、非常深刻,”哈代用一种特别严肃的语气回答,“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个普通警员,而他还只是实习法医——并不是夸张,贝特斯,我之前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人。”
巴特·哈代第一次见到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时候是个炎热的夏季,众所周知,所有的法医和负责凶杀案的警察都最讨厌夏季,因为你不可能猜到高温会使尸体腐败成一幅什么鬼样子。
“他二十三岁从医学院毕业,然后去环游欧洲,二十四岁回到了维斯特兰。”哈代说道,露出一丝微笑,“你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成为法医之前应该先当四年病理医生,但是他只干了两年医院院长就特别写推荐信让他提前进入法医局。除去实习期,他只在法医局干了六年就被任命为首席法医,你知道这成绩有多惊人。”
哈代费了好大劲儿才憋住干呕。室内有几个CSI在捏着鼻子忙碌,而气味的源头——起居室的地板中央砌着一个形态粗糙的水泥池子——则蹲着一个年轻的棕色头发的男人,看他手边的那个工具箱,他应该是个法医。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到阿尔的时候的遭遇。”哈代坦诚地说,而贝特斯的杯子已经喝干了,他瞪着哈代,露出了一个呆愣的表情。
“你去代替那个负责固定证据的小伙子,”他说,向哈代指了指在门口吐到脸色苍白的那家伙,“他快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
哈代越过明黄色的封锁线的时候,那里已经被记者挤满了,有几个比他更年轻的警员在屋外的墙角大吐特吐。一个警察烦躁地把单反相机塞进哈代手里,眉宇间都是挥之不去的烦躁。
“我感受到了,”贝特斯真心诚意地说,“所以你当年对他印象挺深刻的?”
“实际上确实过于令人印象深刻了,”哈代承认道,一个熟悉的苦笑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我得对你承认这个事实:这就是我忧心忡忡的唯一原因。正如我所说,其实我知道阿尔巴利诺并不是个很普通的人,他敏锐,技术出众,而且还见鬼的聪明——所以虽然我仍然不相信他会做出诸如礼拜日园丁那种事,但……”
哈代小心翼翼地走过地板,好让自己不踩爆任何一条虫子。他好不容易在那个年轻人身边站定,问道:“是你需要尸体照相?”
哈代就是这样一头雾水地穿着蓝色的防护服踏进屋里的,而立刻一股无与伦比的刺鼻气味就扑面而来。那是一栋漆成可爱的白色的二层小楼,但是室内却一点也没有外面那种清爽的感觉——莫可名状的腐败液体混着血水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流淌,里面还有白花花的蛆在扭动翻滚。
“我不认为我的归宿在这样的池子里。”哈代小声嘟囔道。
年轻的法医沉思了两秒钟,然后回答:“从审美的角度而言也许确实如此,但是考虑到这是每个人的归宿,也许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但是这个年轻法医好像并没有受这些触目惊心的碎片和难以言喻的气味的影响,而是灵活地把镊子戳进那成山的尸块里去,从里面抻出了一条白虫子。
“……我应该对这种见面方式发表一些评价吗?”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贝特斯磕磕绊绊地说道,显然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措辞,“就,这种相识的方式真的很令人……印象深刻?”
“但是你心里清楚,”他轻轻地说,尽可能声音平和地指出对方心里恐惧着的那个事实,“他绝不是缺乏做出这种事的能力和勇气。”
“他们说他是个‘天才’,这话我听多了。”贝特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