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欠钱的是大爷,十六这个大爷,却当得不算痛快。
李玄慈此人是穷凶极恶惯了的,但十六发现做了债主的他,居然还能在讨人厌这一点上再接再厉、更进一层。
往日里见天的钱财花出去了,也没瞧见他心疼过半分,如今不过一袋银子,倒转了性子,简直是针尖上也要刮点铁,吃喝住行、坐卧起居,都不忘拐着弯提醒一遍银子有多白、多沉、多好使。
他倒也不亲自开口,只消拿那眼睛横一下,就跟那茶楼里啪的一声醒木一样,惊醒了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寡言少语的金展,如同说书先生附体一样,发挥出他那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朴素又直白的道理,花样百出地演义一遍。
好在十六的脸皮比她的拳脚功夫还久经考验,如今厚得蒙张大鼓都够了,再是有理的催债之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口不提还钱之事。
欠债可以、还钱不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个同样朴素又直白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十六比脸还干净的兜,自然而然地就叫她无师自通了。
不过虽然钱是还不了了,可对待债主的态度却要和春风一样和煦。因此近来十分嘴短手软的十六,对李玄慈的各种要求,无有不从。
李玄慈抬手,十六便端茶,李玄慈起身,十六麻溜儿开道。至于李玄慈的五脏庙,十六更是发挥道士本行,勤勤恳恳、十分虔诚地按着一日三餐上贡,胖手作羹汤,还十分用心地用胡萝卜雕上个小玩意儿作为点缀。
何冲来凑热闹,一只手就冲着那小东西去了,还没碰着边,就被十六拍了回去,她手上忙着,嘴里还不忘十分麻溜地介绍着。
这是招财进宝的金蟾。愿债主大人洪福齐天,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寿比南山!
何冲摸着被打得有些疼的手,瞧着那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的金蟾,都有些拿不准他这是蓄意报复,指桑骂槐,还是单纯的手胖导致手上功夫走了型,才刻成了这么个癞蛤蟆样。
然而债主肚里能撑船,李玄慈照单全收,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笑纳了。
后来十六收拾碗碟时,那个小小的金蟾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他生吃了,还是给扔了。
不过这世间倒也不独独是欠钱这件事最叫人发愁,眼下就有一个比十六还要愁苦的人。
东风压倒西风,西风自然愁得只能变西北风了。
向来脾气火爆直率的三皇子。好容易为了祭天之事,安分老实装了这些时日。如今却棋差一招,屈居人下,心中如何不愤懑?
压抑许久的跋扈性子,此刻竟然全部爆发了出来,要知道这位也在军中,从来摔打惯了,有脾气就发,有怨就报,高兴了吃酒喝rou,不高兴了打骂泄愤都是有的。
可这次他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这里可不是他欺男霸女都无人敢议半句的边塞,竟然纵马在玄武大道上飞驰而过。一路兵荒马乱,惊起行人无数,来不及躲闪的摊贩,连带着吃饭维生的家伙什儿,也都被马蹄无情掀翻在地,躲得慢些,甚至还会被呼啸而来的马鞭迎面笞得头破血流。
可无论再快的马,再厉的鞭子,有时也无法踏平这世间一切阻碍。
三皇子一路纵马,可到了玄武大道旁一条分出来的小径时,却不知怎么蹿出来一群杂耍团。对方连忙避让,可是他们不止有人,还带了许多珍奇异兽,车轴一时转不过来。
轰然一声,一下子巨大的车笼翻倒在地。原本牢靠的鸟笼门受到撞击松脱开来,只见里面一只披着乌黑羽毛的大鸟趁着这个空子钻了出来,长叫一声,当它完全展开翅膀,竟接近一丈之巨,那双眼睛朝冲撞的马匹望了过去,黄澄澄的瞳孔里全然是未被驯服的野性和饥饿。
畜生可不是人,不懂得捧高踩低,匍伏在地上的乞丐,马上高贵的皇子,在畜生眼里都是一样。
这只大鸟的黄瞳猛地聚焦在马上那个锦衣的人身上,下一刻,遍扑着巨大的翅膀朝他袭来,尖锐无比的利爪,几乎是正正朝着三皇子那双招子去的。
三皇子一个不妨,下意识拔剑要反击,撞在大鸟的爪上,溅出金玉铿锵之声,他吃不住这冲击的力,一下子摔下马来。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三皇子于京城纵马,与外邦杂耍艺人冲撞,被大鸟所惊,坠马伤重,怕是半月都不能行走了。
这下他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十六的债也背得更加坚定而沉重了一些。
好在她心里也想开了,二皇子摔不摔马,银子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