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你不堪入目。你在抗争了,不管有没有用你都在尝试。”他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然后伸手戳梅格林的腿伤,疼得他捂住嘴才没喊出来。他又轻轻地点在梅格林的左胸和两侧上腹部,说:“你想刺这里吧,但是你不会成功的。”
“我觉得孤独?怎么会呢,我是一个领主,身边有这么多人,手里还有好些工作,不会孤独啊。”
“你觉得孤独,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一直坐在这里,你让我进来我就进来了,我进来了你又不看我。”他背后有人说。
不会带的。很快伊缀尔就会预感到阴影降临,会把这条项链好好地收起来,和无数别的礼品一样。
梅格林惊醒,眼前是他卧室的天花板,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轻薄的羽绒被,壁炉的火在烧,满室松木的暖香。他又忘了整个下午和晚上的事,最后的记忆就是朋友说的话,看来就是那在之后才失忆的。他拉起被子盖住脸,觉得脸在发热,怎么会有一个那么漂亮的人过来和他说“你是英雄”,大逆不道啊!但他很开心,安静地笑起来,笑完了发觉他心里不再有那堆邪火在烧,他很平静,困意慢慢涌上来,他一动不动地睡了——几年来的第一次。
“我知道,我怎么样都会背叛,所以我这个人就不堪入目啊。精灵热爱生命也是命运吧,你看我这算什么?”
我让人进来了?哦对,是的,会开到一半,侍从进来说有朋友找梅格林,一结束他们就一起来了工坊。他转身过去看到一个精灵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抱着一本厚书看。对方听见动静,放下书站起来朝他走过来。他一头和自己很像的黑发,身高也相仿,但面容和体型天差地别。他肩宽腰细,衣服下是饱满的肌肉,身形像一棵松树,扑面而来茂盛的生命力,是整个贡多林都会喜欢的身形长相和精气神。这是他在记忆空白的时候结交的人吧,看着很熟悉。既然他们已经认识了,他再问一次名字就很失礼,慢慢地打探吧,总能知道名字的。
“做朋友,可不是为了把他当成垃圾桶。我一脑袋都是垃圾,不堪入目,还是烧了比较好。我已经这么赶走一个朋友了,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梅格林直视他的眼睛,但对方毫无退缩之意。
他和那个无名朋友不经常见面,一周也就一次,最多两次。他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他问了,还问了不止一遍,但是都没记住,而对方不着急不气恼。反正每次会面都只有他们二人,不是在小工坊就是在无人的室外,要说话出声就好,也用不着喊名字。
“看来你是在失忆的时候认识我的,你都说了,我都知道,你的能力,你的未来,你会失忆,你所谓的人后不堪入目的举动。你看,我没有被吓跑,我还在这里。”他张开手臂,仿佛在把自己摊开了展示给梅格林看。
“你有话想说,没有人能听,”他指着胸口笑,“我又会听人说话,又很会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而我不觉得你不堪入目,你看到的未来错不在你。那是命运啊,早就写好的命运,费诺里安违抗维拉的命令也是命运,你的外祖父——‘失去理智’——和魔苟斯决斗也是命运,说好了要你背叛,你怎么样都会背叛的,换一个人来也会背叛,也会去心生邪念搞不伦之恋”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会认识我?认识我,和我做朋友,还邀请我进你自己的工坊,不就是为了不孤独吗。”他俯身下来看坐着的梅格林,目光一闪一闪,像温柔的远星,是梅格林喜欢的不会让他难受的光。
“看,你已经说了。”他笑眯眯地摸摸梅格林的头,像罗格以前会做的动作,“我可赶不跑,我要跑也是因为你明确地说了不想再见到我。”
“我说了什么?”梅格林愣住。
他总是会说些漂亮话哄梅格林,
“你做得很好了,尽管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给你写歌,本来嘛,你的结果和你的过程不匹配,对抗命运也不会被拿来歌颂,但你也是英雄。”
梅格林结束一场会议,待在自己的小工坊里雕刻一小块木头,他也不知道要雕什么,手就开始动了。等到停下来,手里的软杉木已经成了一个由几何形体构成的小雕塑,有圆有方,比例张弛有度。他把雕塑摆在柜子上,看着它想这大概就是好些工匠师父教徒弟的“用你的手想问题”吧。但其实年轻的小学徒并不能做到用手想问题。这是随着时间自然而然才会有的技能,它是经验带给人的直觉,光靠耳提面命和强迫自己是学不会的。罗格没有跟他说过这句话,他也没和他的学生说过,他终于有了这个能力,他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达到这个程度,等他们要做老师,会不会轻飘飘地给他们的学生抛下这句话。想着想着他呵呵地笑起来。一来他没有好好教学生,二来没有时间了,哪里还会有新的学生。
但是他会喜欢海吗,真的想做那个孤独的世界的珍宝吗?命运在梅格林这里出了错——他坚信出了错,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他问了太多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痛苦不可对人言。连记忆和灵魂都在失控,他连自己都要丢了。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