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相原本计划早些回京,因这场变故,在西疆滞留数日。
宁葭慢慢想起了一些儿时往事,想起自己相府千金的身份,认出了宁老夫人,但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年。
她不认识关泠,亦不记得陆渐之。
她只知道关泠是自己姑家的表妹,于是像从前那般,以仁爱宽厚待之。
陆渐之得了沈玠的恩准,赶回西疆,得知关泠和宁葭身体亦无碍后舒了一口气。当今圣上下了两道旨意,一是赐婚关泠与沈玠,可谓顺水推舟。二则是遵守当时与宁葭的约定,将其许配给陆渐之。
只是宁葭竟在大婚当日脱下新娘礼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婚了。
她不再记得他,也因此绝了非他不嫁的念想。
将军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中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陆渐之一身红衣,俊美无俦,孤身立于将军府的长廊深处,满身落寞。
沈玠作为主婚人,亦着一袭朱红墨黑云纹锦衣,瞧见陆渐之眼里的悔意与错愕,只觉得心有余悸,遂将关泠的手握得更紧。
如果她也像宁葭那般,忘了所有过去,他此时,只怕会比陆渐之更为绝望。
沈玠牵着关泠,缓缓走到陆渐之面前,关泠率先伸出手,好心地拍了拍他颓丧的肩膀:姐夫不必沮丧,姐姐倾慕你几百年了,失去十几年的记忆实在算不得什么,至少她现在过得很快乐。
陆渐之皱眉:什么几百年?
沈玠将关泠揽进怀里,借势以手掌贴了贴她的额头,笑道:她自上次受伤后,记忆也有些错位,陆将军大可不必当真。
关泠抬首狠狠剜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戳沈玠腰间,无理取闹道,什么陆将军,你也该叫随我改口叫姐夫
王妃娘娘,不可僭越。陆渐之虽知道小妹得了王爷盛宠,却不想她会如此放肆,忙打断这句戏言,又见两人恩爱异常,如胶似漆,实在无心打搅二人,便借故离开了将军府。
待陆渐之的背影消失于长廊尽头,沈玠才屈起手指,在关泠眉心一点,好声好气道:上次我们同游江南的时候,不是约定好了,在旁人面前,给本王留几分薄面。
关泠侧头细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上次是前世的事情,那时他送给她一匹极为漂亮的江南丝绸,和她做了这个约定,不觉莞尔: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自然是不算数的。再说了,陆渐之可谓是族眷,不算旁人。
他是一品武将,若在朝堂之上传了出去,本王如何在百官面前自处?沈玠故作忧心忡忡,忧心晚节不保。
那你也凶我呀。关泠抬手捏了捏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玉颜,不仅观感甚佳,手感也十分细腻,只一味地宠爱与容忍,怎么算得上是夫妻之间的长久之道呢?除非,你能十年如一日地,像现在这般神气漂亮。
她这番明贬暗褒的话让人听了实在不忍苛责,沈玠止不住勾唇浅笑,笑声自喉间溢出,温润似玉。
你现在的身体,比绿枝芙蓉还要娇气,我怎么舍得责罚你?
他低下头,轻轻含住她芳唇,细细啃吮。
沈玠命人在西疆水域,为关泠种了满城的芙蓉。西疆气候严寒,芙蓉很难成活,幸而照影驭花之术出神入化,即使是腊月隆冬,那些娇艳欲滴的清荷,竟也陆陆续续地开了。
关泠闻着花香,快要流泪了,前世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怎么会,因为误以为他为宁葭重了一池芙蕖,便记恨了他几百年呢。
在满池馥郁的花香中,湖风拂面,檐下摇铃清脆,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的肩膀,仰起头,一寸一寸,回应他的吻。
半月后,关泠随着沈玠回宫,见到了因久别而满腹委屈的小皇帝。
阿七虽满心怨怼,却还是愁眉苦脸地为关泠定好了婚期,封她为摄政王妃。
关泠瞧着那道明黄色圣旨,有些晃神,抬眸笑着问阿七:不是说,只封我做长公主吗?
我知道你一直想嫁给他。阿七偏过头,神情睥睨天下,满是不屑一顾,你前世就想了。
他自祈灵玉中窥见那些摧折了她几百年的爱恨嗔痴,便下定决心,要替她完成心愿。
关泠垂下长睫,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道:谢谢你,阿七。
她前世,的的确确,到死的时候,毒酒穿肠烂肚,烈火烧灼成灰,都仍在奢望,有一日,能够以自己的身份,清清白白地嫁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