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号这一天,毓贤去参加了罗秀中的婚礼,只见双亲百般的不舍,有点眼泪汪汪的样子,再看男方家里,一片喜气洋洋。
杨小芹见他也不知道,便不再去追想,此时看着围绕在黎毓贤身边的那些学生,杨小芹想的是,“难怪学生们都喜欢她,真是个不一样的老师,听方才学生说,‘再给我们唱一遍那首‘放学歌’吧’,这首歌显然她从前也唱过,可见她课堂上的气氛是怎么样的。”
冷清秋年轻的时候确实炫惑于安闲富丽的上流太太生活,到后来终于跳了出来,虽然算不上是自主觉醒,乃是家境败落,环境所迫,她那男人原形毕露,图穷匕见了,不过终究能撑起本身的生活,自己的轨迹则是恰恰和她相反,青年时代满怀壮志,要在社会上做一番事业,却给打击到身心俱残,最后撤退到太太的位置保养残余的生命,说起来还算是自己幸运。
毓贤的目光瞥向窗外,只见外面刚刚过去一辆马拉的平板车,运送的是木柴,马粪兜在后面随着步伐一颠一颠,毓贤忽然便想到,当年自己读小学的时候,每个学期都有捡拾马粪的任务,冬季里的马粪都冻硬了,很不必再晾晒,就那样交到学校里面去,在校园里垒满了一堆。
送交了的马粪,学校就会给一张票,上面写了上交几筐,盖上学校的章子,好像回执一般,每个学生都是有定额的,大队部的学生干部就在那里主管收马粪,比如毓昆,所以那个时代城市里的孩子,并非像是北京上海知青所说的“懒惰”,也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实践了欧阳晓澜当年所讲的“勤慎”,欧阳晓澜主持女师大附中,她的办学理念就是,不但要读书,培养开阔的视野,也要有强健的体魄,既能读书也能做工,自立自强。
七月二十九号,周日这一天,毓贤又回到家中,进了门便看到毓昆带着行娟已经来了,行娟见了毓贤,就响脆地叫了一声“二姨!”,毓贤答应一声,“行娟啊,想不想二姨?”行娟扭着手,“想!”
所以自己此时再看丁玲的文章,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莎菲女士的日记》最有感触,“不过是一个女性十足的女人”,丁玲后来是号称政治上进步,愈发有思想深度的了,脱离了“小资产阶级的虚妄和浅薄”,自己倒是也看了她一些“革命文学”,却觉得都不如她这一部早期作品让自己有共鸣。
杨小芹就纳闷:“这是什么歌?”
所以有时候自己问母亲:“当初在学堂里学了什么歌?”
苏忱摇头:“不知道”
这时铁城唱起歌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堆小蛤蟆啊……”一边唱,一边用手抓住行娟的两个小辫,行娟的两只小
想来日本人也不愿意让中国的孩子想到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所以这首歌虽然带了浓浓的民国风味,自己却是第一次听。
这时毓贤袋子里的东西蠕动鸣叫着:“呱……呱呱……”
“二姨,你拿的是什么?”
东北沦陷相当早,一九三一年就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从此东北全境由日本占领,满洲国于第二年成立,到现在有的时候,挖土还能挖到满洲国的钱,苏淼就有一枚,“大满洲国康德元年”的硬币,币值一角,苏淼很喜欢攒这样的小东西,自己给她找了一个木盒,她把那些旧钱币啦,漂亮的石子啦,都收藏在那里面。
只是想一想自己那一世后来的人生轨迹,真是愧对老校长,苏忱曾经说,看到自己,就想到冷清秋,自己当时懒懒地笑着说:“只可惜我没有她那样的骨气”。
暑假很快开始,毓贤一向的习惯,假日首先做的是睡觉,如果只是周日,周六晚上便早早上炕,一直睡到第二日将近中午的时候,倘若是连休,前面两三天便多数用来睡觉,这种时候早上倒不会睡到很晚,往往是下午睡上很久,到黄昏的时候才起来,经过这么几天的休养生息,总算是感觉生命力有所恢复。
落日向西垂。?落日向西垂,同学们,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想,今日功课明白未?先生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回家问候长辈,温课莫荒废。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啊!同学们,她日再会!”
曲调很简单,但是很好听,只是蒋碧梅抱着手风琴,一时难以伴奏,因为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毓贤没有太多的脑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随众恭喜,吃过了酒席,就回家去了,路上对这一日的婚宴席面犹有回味,别的也还罢了,唯独那一道烤乳猪着实是好,皮脆肉嫩,虽然自己如今对于禽类的烹调已经相当拿手,然而仍然是爱那一道乳猪,真的是好吃,只可惜吃不多,尝过三片之后就会感觉到有点腻。
母亲说:“都是日本歌。”
从风格来讲,应该是民国时代的歌,听歌词本来应该是一首放学时候唱的歌,不过此时用在毕业分手的时候,却也是合适,尤其是那一句“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寄予了殷切的希望,不过最后一句的歌词似乎有所改动。
沈凤卓则和校长楼远头碰头正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