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还未到,银勾高悬,月色溶溶,夜风窸窣。
李修祁出了房,顺手掩上门。沿着游廊路过一处角门往外走去。走过东侧的垂花墙便是书房。
他推了门进去,里间的烛火一亮,从房梁处的暗色中便飘了一道人影下来。
神不知鬼不觉。
此人来去无声,如鬼影飘落。浑身黑色,只能瞧见这人眼睛往上的地方。两点漆黑目子,深沉沉的毫无波澜。
见了站在案后的李修祁。单膝跪地,将今日苏窈房中的事给一一说了。
太常卿家中的幺女来访,两人在屋中待了多久,聊了些什么闲话,两人的对话竟是一字不错,连着表情都给记着了。
李修祁听了,思及前几日赵大那事。
他冷笑一声,心中暗忖:分明只他一句话的事罢了。也不是将人逐出了军营永不录用。偏苏窈在他跟前半点儿口风不露。不与他商量便罢了,只怕是从未想过依赖信任于他,又哪会想着来求他帮上一帮。
李修祁心中一气,额角眉尖都生了冷意。他靠在圈椅内,久无言语。这暗卫恭恭敬敬跪在下面,垂首不作声。
隔了半晌,安九敲门而进,手里托着填漆茶盘。摆了茶便侍立在了一旁。
原本屋中跪着的黑衣人早已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李修祁揭了盖,拿过案上的小盖钟撇了两下茶水,吃了一口。
夜里吃浓茶不好入睡,因此泡的是枫露果仁茶。
嘴里一股清甜之味,带些回甘。李修祁笼着眉间,舌尖顶了齿关,淡声道:小孩子吃的东西。
安九伺候他久了,也能察言观色一番,将这脾性猜中个五六分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垂首侍立一旁,笑道:王妃偏爱这茶,便多备了一些。想着泡了也教王爷试试。这茶稍甜,倒确实是小姑娘爱喝的。
李修祁哪能不知这是苏窈喜吃的茶?不过心中不顺,便将火气撒在了这茶水死物上。
安九见李修祁神色稍缓,猜是根结在苏窈。也只有王妃才有这本事,将他主子气的生闷气。
这些天来,王爷对新进府的王妃可谓是宠爱无加,可这心眼实在小之又小。
有时躲着王妃,不知是吃了憋或是吃了醋,一人生着闷气。也不知从哪儿的这么多气要生。
王妃年岁小,有时起些性子也是讨人喜欢的。如今嫁了入王府,离了娘家,少不得心中会生些不安忐忑,也是人之常情。
李修祁一面想着苏窈,一面不自觉的又吃了口茶。心道:确实哪儿都惹人喜爱。
思及外头夜黑风高的,那帐内大床孤零零睡着的娇小身影。
苏窈体寒,这手脚常年冷着热不起来。百般怜惜上头,站起了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安九收拾了茶盘,叹了一口气。
李修祁回了房中,见着苏窈蜷了一团睡得正酣。他能暗中视物,练武之人,五感比之常人要通达许多。何况是李修祁此人。
他撩袍曲腿坐在床沿上。点了点苏窈的挺翘琼鼻,低声道:什么事都不与我说。只你一句话,便是想要我的命,我可也不得紧巴巴的捧了刀剑奉上,随你高兴?
李修祁脱了衣裳靴子上了床。身上被内力一烘,登时暖和了起来。不过一会儿,苏窈便循着暖意滚落进了男人怀中。
李修祁搂着苏窈,胸口有些发痒。苏窈轻缓的鼻息扫在胸膛上,他神色一僵,小心的 将人调了位置。
李修祁实在想不通,苏窈对他的防备心怎的如此之重。他同她所说的话想来是没一句听进去的。
他思来想去,又疑到了马月月身上。指不定是这人对苏窈说了些什么。心中也有了计较。
睡至了次日中饭时,苏窈才堪堪醒来。
一看日头,忙起身就要下了床来。这一时起猛了头晕起来,四肢也是酸软无力。
柳玉疾步赶了过去,扶着苏窈帮人拍了背,道:这般着急做什么?今日富姑娘一来便走了。王爷上朝时交代了我,说是与富姑娘说一声推了一天再去秀水村里看望人。出不了事的。
富玉儿一听说是李修祁交代的。又听柳玉说是让她且安心,出不了事时,已是放了一大半的心下来。心中直叹苏窈有本事。
既是晋南王开的口,想来也是没多大事了。
富玉儿道了谢便喜滋滋地回去了,离开时还不忘让柳玉代她问候苏窈。打算明日再携着苏窈前去看望人。
苏家如今在为着姑娘的归宁做准备哩,听人说这大门常有人出入,忙的紧。柳玉一面摆饭一面和苏窈说道。
苏窈想了起来,上辈子回去在苏府待了三日。
头一日,李修祁携着她回苏府,一盏茶不到便走了。至最后一日,才上门接了她回去。
一家人在李修祁这个王爷面前拘束许多。苏窈便是再不舍也得跟着李修祁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