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晚上不穿鞋,代价就是尤悠隔天发了热。
陆秋山拎着尤悠的鞋来看他,心里没有半分愧疚,只觉得他活该。不过眼前的人陆秋山从小看到大,说不心疼也是假的。他替尤悠换了额前的绢帕,见尤悠醒来,便说:「吩咐下人去煎药了,一定得喝,殿下不许任性。」
宫中就属陆秋山会与尤悠这样说话,尤悠虽不受宠,但旁人畏於他大皇子的身分,依旧不敢怠慢、无礼。不过也因此,尤悠与谁都不亲近,除了几乎成了他半个父亲的陆秋山,唯剩逝世的母亲。
「容、容大人待会过来……」陆秋山斟酌措辞,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唤容肃才好,毕竟皇族与男子结为连理的事实属罕见。他给了一个加油的眼神,要尤悠稳住、别慌。
到尤悠眼底,他感觉这位老医生正幸灾乐祸。
不知过了多久,尤悠做起梦来。
梦中什麽都有,母亲还在,还是风风光光的商贾千金,与微服私行的尤渐相遇,有段露水之情,偷偷生下孩子的事最终曝光,尤渐不追究,但夏沉鱼从此被关入宫中,包括怀中的婴孩,都不得再与夏家人有任何接触。画面很混乱,有时夏沉鱼在笑、有时在哭,耳边传来其他後宫佳丽的讥笑酸语,尤悠觉得好吵,他抱着端庄美丽、却开始生出白发的母亲,夏沉鱼突然大叫,七孔流出鲜红血ye,尽管知道是梦境,尤悠还是吓着了,他紧闭双眼、抱着夏沉鱼不放,片刻後身子倏然失重。
怀中的母亲消失了,一切嘈杂的声响离他远去。尤悠感到身体缓缓下沉,盯着顶头上的亮光,水流将他带向幽暗的深渊中。
对了,夏沉鱼服毒自杀那年,十七岁的尤悠曾投湖。尤悠人生第一次偷偷离宫,为的就是去寻宫外的那片湖,他以为能获得解脱与自由,最终被救起。尤罄告诉他,是容肃救的他,他们俩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将尤悠送回宫中。
谁知道五年後与尤悠结婚的会是容肃,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尤悠觉得容肃一定特看不起自己,他憧憬容肃,却也想逃避,站在容肃面前,就像在揭丑陋腐败的自己一样。
望着不断朝自己掌心贴近的尤悠,容肃将一手贴在他额前,另一手抚在他颊边。掌中的人发着高热,紧闭双眼、皱着眉,浑浑噩噩地说一些胡话,一会喊夏夫人,一会又喊容罄与他的名字。尤悠梦见什麽,容肃不难猜想。
是恶梦,但又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
见尤悠睁眼,容肃的手依然没有收回。眼底的蒙胧逐渐转为清明,泪珠随着尤悠眨眼流出眶外,他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脸上舒适的冰凉来自容肃。
盯着尤悠苍白起皮的双唇,容肃缓缓说道:「醒了正好,先喝点水。」他扶尤悠坐起,转身倒水。
尤悠觉得喉咙烧灼难受,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只好乖乖饮下容肃递来的水。润喉後果然好了许多,他偷偷望着在一旁准备汤药的容肃,与昨夜说要与他分房的人对比,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左相之子这麽用心做什麽。怜悯尤悠这个人吗?还是行夫君的义务而已?
反正不会是觉得尤悠这个人好,才对他好。尤悠默默告诉自己,在众人眼中,若要说他身上有什麽可利用的东西,唯有大皇子的身分而已。
苦涩的药汁入喉,长年喝药的尤悠虽习惯,也忍不住拧起眉,他抓着眼前的衣袖,欲像过去那般撒娇,却忘了身前的人是容肃,不是陆秋山。
容肃停下动作,然语气不容拒绝:「药得喝完。」尤悠羞赧,还是听话地张口。
一来一往,碗已见底。
尤悠尴尬地不知该说什麽,最後仅道了声谢。容肃没回覆,倒是说起别的:「听说殿下昨夜在陆医生那边掉了鞋?」
想起喜服下的那双脚,在夜中如皎月,容肃挑起眉:「陛下早朝时找我问话,担忧我怠慢殿下。」
「对不起。」尤悠咬着唇,怕是给容肃与陆秋山添了麻烦。
思来思去,总归是他考虑不周,昨夜的他确实过於任性。
「殿下怎能道歉?」见尤悠懊恼的模样,容肃不禁莞尔,「陛下不知道鞋子的事,只知道殿下在大婚隔天发高热。」
「陛下的原话是,叫我在房事上多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