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妆长到六岁时,常常攀上屋顶,一心追逐日光。
是日,梅落妆着绣有梅花的淡粉色单衣,面有倦色,横躺于瓦上。旭日东升,落日西沉,梅落妆自院东屋面睡到院西垂脊,每挪一处,必要下仆递上一盅梅花汤,半日下来,已有五盅入肚。
鱼蕴坐于廊下望她,见其没入西面,消失无踪,莞尔笑笑,差人去追。
梅落妆双目全然睁开时,唯见屋下白衣少年成阵,五五成行成列,身形相似,气质略微有别。二十五个少年各执长剑,手抱成拳身微弓,礼毕,剑身出鞘,一手握剑,一手竖两指,剑出指让,指出剑行,时而执剑手腕翻如飞花,时而剑劈臂展势如山河。梅落妆不懂剑招,不知其妙,只觉好看,便生意趣,翻身顺梯下屋檐,伸手去扯梅辛白衣,嬉笑怒骂,软硬兼施,欲做第二十六人。
梅落妆一眼便认出那夜井边少年,梅辛点头后,她便碎步向前,至那人面前,乖巧问好。那少年勉强笑笑,不曾出声,梅辛见状,伸手将其揽于跟前,这位是你三师兄凌云。
阵前居首位者,执雕花手柄长剑,闻言,不等收剑,大步上前,蹲身笑道:我是你禹欢哥哥。梅辛并不怪罪,这是大师兄,姓宋。
其余师兄弟虽喜爱粉雕玉琢的师妹,却恪守规矩,不敢向前,故梅辛也无引见,只示意众人列阵再练。
梅辛交于梅落妆一把素剑,她立于阵外,拔剑起舞,只于屋顶上观一遍,便已学会,一招不差,行云流水,天赋惊人。梅辛惊奇,令众弟子练第二阵剑法。第二阵剑法并不复杂,眼见剑招花样繁多,不过是前刺后劈,乱人心神、攻人要害罢了。梅落妆拟态而习,一招不落。
梅辛不语,只示意凌云出阵,与之对练。凌云拔剑,朝其肩刺,不中,梅落妆出招,也刺,未中,凌云翻身劈去,梅落妆长剑落地,比试落败。
梅辛上前,拾剑收起,抱起女儿,挥手离开,入了内院才问:小落妆可还记得娘给你讲过的《咏雪》?
梅落妆沮丧点头。
梅辛又问:可还记得胡儿如何说?他家女儿又如何说?
梅落妆环住梅辛脖颈,轻靠其肩,记得,每回下雪阿娘都要说一次。胡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那家女儿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阿娘还说了,我们如今年年可以看雪,不用这样。
梅辛闻言发笑,收紧双臂,小落妆说得对,我们如今不用撒盐,也不看柳絮。但是今天啊,这两套剑招,就是大雪,我们小落妆舞的便是撒盐空中,落地就化,不会飘洒,三师兄舞的是柳絮乘风,如雪一般,洋洋洒洒,所以赢了。
梅落妆噘嘴不语,片刻才道:无论是我还是三师兄,最后都要真的下雪才行。
梅辛闻言哈哈大笑,见鱼蕴迎面而来,放下女儿,搂过妻子,三人拥入内室,围坐一桌,共享热汤。
此后三年,梅落妆白日里跟鱼蕴读书识字,通晓事理,黄昏饭前,梅辛授其剑法,她勤加苦练,夜里不肯懈怠,亦常常独自练剑。
是夜,梅落妆出内院,于井旁熟悉剑招,宋禹欢过,见其刻苦投入,便佯装打水,行至近处。梅落妆停,抱拳见礼,正欲复练,宋禹欢说道:师妹上手快,这剑招却练得不行,师父口述授之,终归难落到实处,不如我来与师妹对练,见招拆招,进益更快。
梅落妆沉思片刻,只觉言之有理,便点头,抱拳行礼,拔剑相向。
宋禹欢先是以攻为主,招招刺向梅落妆腰间,梅落妆避之不及,十招之内中二三招,衣衫略有划破,反复三次,梅落妆已能严密防守,宋禹欢变招,挂剑防守避之,远攻改近守,先是手臂摩擦,再有腿法交缠,又趁其不备,反身勾住其脖颈,抢其长剑,落己佩剑。梅落妆难以破除,却听其笑道:师妹擅长防守,却不会攻击,若遇强手,只能消耗殆尽。说罢,便伸手去摸梅落妆腰间,这里是师妹的防守要地,如今我唾手可得......
大师兄若是再不松手,师父就要到了。凌云忽然出声打断。
宋禹欢面露惧色,当即松手,捡了长剑归还,又快步离去。
梅落妆颔首,三师兄如何也来了?爹爹为何会来?
凌云懒懒地席地而坐,背靠井沿,双手抱剑,屈起一条腿,当日你口渴,我给你打水喝,你并未道谢,想来今日也不会。
梅落妆不明所以,坐其边上,三师兄原来是为着这个生气,那晚我从内院到外院才饮上水,实在疲乏,请师兄原谅,多谢师兄。
凌云不语,二人坐着,仰头观星,夜色甚美,梅落妆沉迷其中,凌云才道:以后每晚,我来陪你练剑,莫再私下与大师兄来往。
梅落妆不解其意,但也应下。
随后两人夜夜习剑,进益颇快,但梅落妆过目不忘,有人相助,如虎添翼,更胜一筹。
深夜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