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绢帕拭去他脸上水迹,问他,“今夜为何又来了?我记得你说晚上要在君王那里轮值。”
方思迁由着他的动作,乖乖答了,“我之后与人换了,便提早回来了。我想着您要练这曲,钟大人昨天还说我识曲意,便来这里听着,想帮上您的忙。左右等会我还要回去,就不必打扰您了。”
钟鸣玉想不出理由邀他进去,小侍卫总是这样克制礼数,让他时刻记挂着自己亲近的分寸。
雨夜总是凉些的,夏末余热也要过去,入秋会更凉。他只担心小侍卫再站着,会受了凉。
“我今夜已没心思弹琴了,你不如早些回去,往后我再同你细谈。蓑衣你也不要解了,过些时若是雨大了,淋湿可就不好了。”
方思迁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笑,显出两侧浅浅的小窝来。“好吧,钟大人,那我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钟鸣玉于是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里,才转身回了屋里。
烛光浮动,他在案前,原本提了笔写字,却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想想方思迁,看看空白的曲谱,轻叹一声又奏起琴。
支起的窗放下,人影印在窗纸上,随着烛火忽明忽灭晃动不已,如碎玉投珠,琴音似流水倾泻。
他心想,这支曲,是我们俩的一支曲,往后一定要弹给他听一听的。
只不过这曲若传到了陈地,故乡明月落在琴音里,大概有人欢笑有人哭泣吧。心念一动,琴弦铮鸣一声,断了。
钟鸣玉眼角润湿了一滴泪迹。
他忽然很想回广陵,回魏阳,看看方思迁的故乡,看看自己的故乡。
同方思迁一起。
五.
这夜里,君王在寝殿里仍旧批复奏折,他放下朱笔,眉眼微垂,略显倦怠。
他举起案边茶盏欲饮,茶水已然凉了。他下意识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思迁……”。
一边的侍奴跪在地上,“陛下,方大人今日告假了。”
又告假了吗……
年轻的君王戚起眉宇,这几日他的小侍卫去那罪臣宫里甚是频繁,真有如此要好?
罢了,不过同乡之谊。
陈国虽破了,可如今陈地也是魏国的了。广陵,便是魏都的广陵。他尚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帝王,做出屠戮降民之事。
但若是只自以为是亡国民,不肯归顺,且看陈国皇室的下场吧。
……
“今夜我便不回去了吧。”
方思迁黑眸如水微沉,唯余淡淡的笑意。
“在这里陪陪大人也好。”
钟鸣玉抬头看他,有些讶然,“在我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吗。”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份多么敏感,本来与方思迁交好就已经生怕连累了他。
虽然他清楚,方思迁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卫,伴在帝王身侧,自是荣宠备至。但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天恩难测,魏国的君王却不是什么个好相与的。
其实……
钟鸣玉定定地看他。
即便方思迁真是君王放在他身边的棋子,他也认了。陈国已经战败,他,只是弃子而已。掀起国战,苦的只会是百姓,而现在的这位魏国君王至少没有苛待……陈地的百姓。
若可以,停留在猜忌和利用层面,永远不离开他也好。
不过是锁在宫闱,他不在乎。
方思迁的手指因习武留了些淡淡薄茧,但是修长圆匀,带着微微的肉感。他挽指装做蝴蝶的模样从窗框上飞起,飞过钟鸣玉的指尖和眉宇,抚平那皱起的眉峰。
“咻——钟大人,皱眉就不好看了。我知道您最近一直忧思很深,不要担心这么多,总有解决的方法的。我留下来,就是想陪陪您。”
钟鸣玉头一次狼狈地偏过头去,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克制着看向那双温柔眼睛吐露心意的冲动。
最终只是一个字,“好。”
吹灭烛火,方思迁睡在床榻外侧,他说他习惯这样,方便警戒四周。明明年纪尚小,为何总把自己摆在保护者的位置?
钟鸣玉眸色深沉,未能入眠直到夜色阑珊。他的呼吸声因为身侧的方思迁渐渐宁静,但是想拥着他而眠的想法却如烈火烹油,难以抑制。
六.
钟鸣玉在这殿里已经跪了很久了。
冷硬的砖面冻得人膝盖都要结冰,而他伤了筋脉的身子已经不复从前好了。只是他的背依然挺得直,好似不畏风雪的竹。
年轻的君王大步走进殿里,坐在高位。他披着黑色的鹤氅,带着帝王的冠冕,眉目冷峻,高高在上。
“钟鸣玉。”
林谌渊的目光带着冷意。
“陈国的广陵王。”
钟鸣玉垂首,“陛下,如今已没有陈国,更没有陈国的广陵王。”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君王面上没有笑容,只有些微的讥讽,若是了解这位君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