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在桌边坐下,并未答话。
裴琅知道这夜再难糊弄,耐了性子,也只好坐下,倒一杯冷茶给她,字斟句酌:倒也简单。你跟皇帝崽子透那么一句,他自然知道是我在搞鬼。
佳期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裴琅耸耸肩,他们不授人以柄,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拿了他们的结党文书。
原来那日夜宴果然是结党,宴席上酒过三巡,难免被裴琅煽风点火,他们大概弄了什么结社文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对,那东西已经被裴琅往袖子里一揣拿走了。
他拿着这个把柄,自然没人敢再跟他对着干,没了那帮撺掇归政的大员,小皇帝哪怕长了翅膀,也只能由他捏圆搓扁。佳期气得头脑里轰的一声,但到底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按住气将冷茶喝掉,他们拿朱紫庾逼你,你就由着他们?
裴琅漫不经心地拨灯花,只拿余光瞟了她一眼,这怎么是逼我?他们自己乱了阵脚,逼的是朱大人。
逼朱大人做什么?
外头风紧,树枝啪地撞断了,掉到地上。裴琅看着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殊无笑意,逼他卖女儿换文书,还能逼他什么?
佳期愣了一阵,只觉得压抑极了。朝堂上的事向来又黑又脏,她觉得自己总像是拉着裴昭站在腥臭的漩涡里,站不直,跪不下。
她慢慢把那盏冷冰冰的茶喝光,起身出门。耆夜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灯火明晃晃,路劈得笔直,她认得路,却走得不快。裴琅慢吞吞地送出来,叫了一声:太后。
佳期说:王爷有事?
裴琅打了个呵欠,慢走,不送。
三日后,一辆骡车驶出南城门。大理寺盘查严谨,勒令停车。这时,一卷草席从车上掉下去,席子卷开,里头是一具冻硬了的尸首。
耆夜王府的侍卫长陶湛其时正在南城门守着,低头一看,那女子浑身是血,糊住了五官,面颊一侧少一只耳朵。他立时脸色一寒,将草席掩上。
朱紫庾一死,往昔铁板一块的官员们立刻崩了盘,党同伐异,暗流涌动。
十月十七,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摄政王姗姗来迟,慢悠悠地有本上奏,把那写满了结党人名讳的文书捅进了皇帝怀里。
接下去的一个月,天气迅速冷了,几场大雪压透了长京,一件结党大案被连根拔起。
李主簿按律当斩,恰逢岭南水灾,生民流离失所,皇帝开恩求福,将李主簿流放了事。出城当日,摄政王亲自送行,送李主簿一壶酒,以慰千里风尘。
酒翁只有巴掌大,淡青颜色,装的是一壶甜淡的米酒。
裴琅坐在马背上,望了望淡白的天色,笑道:李主簿,酒不好么?
李主簿道:王爷赐的,自然是好。
裴琅笑着摸出马鞭,转身欲走,许是贵人多忘事,这还是秋天时李主簿送到本王府上的。本王当是宝贝,不忍夺爱,原物奉还。
李主簿脸色变了一变,突然跪倒,磕头如捣蒜。
裴琅理也不理,拨马挥鞭回城。
正是早朝时辰,金銮殿上皇帝的脸色并不好,人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朱添慢是结党牵头的,按律当诛九族,而他偏偏是皇帝最倚重的师傅。
摄政王在御座旁坐了,冷眼扫了一眼阶下官员。有几个看着皇帝脸色要替朱添慢求情的,霎时将话噎了回去。
裴昭这日当真是带着怒气下朝的,快步进了成宜宫,宫人迎上去解大氅,他径直脱下来一甩。
连青瞬都看出了不对头,正待要问,忙闭了嘴,因为他身后还有旁人,是裴琅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见她便笑,小青瞬,本王吃面。陛下呢?
裴昭道:面。
佳期刚起来,握着手炉坐在桌旁,迷迷瞪瞪的样子,还未睡够,也被吓醒了叔侄两人有好长一阵子不曾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下午六点再加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