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长长“哦”了一声,掰着指头开始传道授业,“老而不死是为贼,
大伴故作委屈,“殿下冤枉人,奴才早就金盆洗手,与那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刀两断啦。”
萧珩越走越慢,到最后干脆脚底生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萧珩乐意做个孝子,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每日花费两三个时辰去听厉帝翻来覆去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比如他当年带兵南下途径鹭洲,被当地名门靖氏奉为座上宾,接着对靖女一见钟情,本想打了胜仗上请赐婚,升官娶妻双喜临门,没想到一来一去,王妃变王嫂,还是他亲自护送进的京,一路上心被扎得鲜血淋漓,喜酒都没喝就马不停蹄赶回封地疗愈情伤。直到先帝病危,写信请他来坐镇中军,杀一杀摩拳擦掌的佞臣威风,也震一震虎视眈眈的藩王野心,没成想他不仅坐了,还一坐十几年,继承了皇位,顺便连皇后太子也一起继承。
萧允卷起薄薄的信封敲了敲他的头,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傻,还是骰子掷多了,把脑子也丢了出去?”
“善事父母曰孝,至善行德曰元,皇兄的谥号不如就定为孝元。父皇曾许诺将襄洲予我作封地,珩感念兄长手足情深,又惜身后无人照料,恳请圣上将襄洲划为先太子属地,令其享百年香火供奉。”
父子两个背对背,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就算看不见脸,也知对方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时隔近五个月,萧珩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明白厉帝的言下之意。活人和死人,过去和现在,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原来是给先太子定谥号一事。靖后的谥号是厉帝亲自写在牌位上的,仁懿思皇后,每个字都是上谥,不管后世怎么想,反正眼下满朝无人敢有异议。轮到舍身救母的萧允,下面的人见厉帝不发话,也不好擅自揣测圣心,选了几个不错的字,赶在棺椁移宫前送来过目。
“本该是你要去的地方,如今允替了你也好。你年纪小,走那么远的路,朕忍不下心。”
“温大人还有事要禀?父皇歇下了,不如明日再来?”
厉帝的眼睛在那一抹尖尖的下颌绕了几圈,不知想起什么,侧过身往被子里一缩,嘟嘟囔囔是要睡了。
温太傅话毕,兀自拱袖垂首立在角落,听厉帝语气怏怏不轻不重地问了两句,竟是推给萧珩抉择。后者思索片刻,拿笔勾了孝元二字,又在“襄”上画了一个圈。
饶是心里有准备,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从宫侍手中接过纸笔,借势与正噙笑看过来的少年对视一眼,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怅惘又心有余悸,高举着双手躬身离去。
下去。入春后小毛病不断,原来不见端倪的沉疴旧疾像是商量好了卷土重来,寝殿里的药炉子自搭上就没撤下来过。太医院的方子也换了四五个,一个赛一个的苦,有几回萧珩就站旁边盯着煎药,想看看到底真是良药苦口,还是有人存心谋害皇帝,趁机往里边扔臭鱼。
身上的病尚能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心里的病就只能眼泪和血往肚子里吞。不过厉帝从金阶上一头栽下倒是摔醒了脑袋,悠悠转眼见到立在床边与靖后三分相似的萧珩,一双凤目深邃幽黑,两片红唇不笑似笑,不说话也不动弹时,霜白的脸蛋仿佛能结出冰来。当下握住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己,劝都劝不停,打那日起,福宁殿少了谁都不能少了萧珩。连太医都说,有大皇子陪着,圣上的精气神也一点点回来了。
“殿下,殿下?”
走到殿外看见一直在门边徘徊的身影,他主动上去打了招呼,
看到屋里多出一人,温太傅并未慌乱,抿了抿胡茬,沉声道出来意。
此话一出,温太傅身形一颤,头埋得进胸前,耳朵却直直竖起。
说罢斜过头,睨向身侧的小太监,“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准了。”
那人虚心求教,“温大人,温老大人。”
两人边走边说,也不知怎的,宫里的花儿啊树啊还是那些,抬头看,天也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可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焕然一新。
老人这回没有僭越,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封信,恳请萧珩替他转交给先太子妃。得了应许后也未借机攀谈,毫不留恋地转身告退。大伴望着他那一走三抖的背影啧啧咂舌,直叹老大人年纪一把,朝事家事一个不落。
萧珩每每听到这一段阴差阳错都不禁对未曾谋面的先帝生出好奇,等过上七八十年还想亲自问问他,看见身旁摆着一桩空棺木是什么心情。
萧珩替他掖紧被角,刚要起身,被一声疲惫且清晰的叹气留住脚步,
萧珩目送他退出外殿,扭头发现厉帝正一瞬不瞬地审视自己,于是侧头勾勾嘴角,反问道,“父皇不喜?”
他吁出一口浊气,眨了眨眼感慨道,“好一场艳阳天。”
厉帝也曾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性子,经此一遭受了大打击,人变得颓丧又脆弱,围在被子里显出几丝老态。碰巧温太傅在外求见,他眼睛也不抬,盯着被面上的一只仙鹤发呆,萧珩见状便做主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