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弥什么都懂,但因为年纪还小,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说完后又剜了曹弥一眼,接着道:“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你妈一样,在村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懂吗?”
会是什么模样?
曹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特偏心?”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弥的肩膀,站起身来,牵着女儿的手打算回家。
火很快烧旺了起来,跳跃的橙红火光,被缩在黑色的闸门之后。
曹弥摇了摇头,她爸接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对她说:“但其实你妈也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
“你奶奶知道你是个女孩后,偷摸着要把你丢出去,我那时还在外,是你妈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捡回来。”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气染上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他们七嘴八舌恭贺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长大了,就能当家做主喽。你们俩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她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放膝盖上写着。从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她的脸。
即使曹弥已经接受,也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习惯生活在突然间变成另一个模样。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给我认真写作业去——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什么?你妈我还没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顾的时候,别想着在读书的时候给老娘偷懒。”
然后有一天,曹弥放学回来见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灶台上也没做着饭。
但是曹弥永远也等不到了。
黑乎乎的烟灰印,让她有些心虚,怎么拍却都拍不干净。
徐凤娟和曹亮,就死在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大马路上。
她想了想,放下书包,像她妈一样从米桶里舀出两勺倒进锅里,再掺了水打算煮粥。
她再也等不到强势暴躁的妈妈,也等不到在妈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爸爸,以及让她分外纠结的,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弟弟。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弥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脏了。
她爸震惊失语地看着曹弥,而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和曹弥对视。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肚子也饿了。
大巴车打滑翻了出去,车里所有人都死了——
曹弥去看过她爸妈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没有去上学,一大早就背着包,里面装了点馒头和水,从家出发就往外走。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个弟弟。
她家里又一次门庭若市,挤满了一群又一群
粥煮好了,曹弥用锅盖盖在上面,避免温度流失。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趁这段时间,她跑去洗了四个鸡蛋,一同放在锅里。
曹弥坐在灶台后的木头长凳上,就是树桩被潦草砍了几下,削去皮。
屋里突然涌现出的快活气氛,渲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哈哈大笑,告诉曹弥要说弟弟,你妈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弟弟才好嘞。
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不远处池塘里还有青蛙呱呱的应和声。晚上的风,也透着些许凉意。
他们在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意外出了车祸。
她等着她爸回家,让对方和她到屋外的树下,问他:“爸,如果要弟弟,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
她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想着她那个可能出生的弟弟。
她艰难站着炒菜,见曹弥时不时捏着笔往她这看,把锅敲得砰砰响,嘴里骂道:
曹弥想了想,回到:“妹妹。”
她爸对曹弥说,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孩,即使知道在农村这个吃人的环境,你妈也还是愿意生下了你。
徐凤娟月份越来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个一直吹气膨胀的弹性球,做活也变得吃力艰难。
“今天爸和你说的这些话,是我俩之间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儿的手,对方手心软软的,“秘密知道吗?不能和其他人讲的。”
他们注意到曹弥,故意伸手拍了拍,问她:“曹弥啊,你妈怀孕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见曹弥点了点头,还是像平时那样,曹亮笑着说:“走咯——咱们回家咯。”
放的时候曹弥想,她一个,她妈一个,她爸一个……那个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给他一个好了。
她看着书想,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要有个妹妹。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让妈再生个男孩,不是更好么?”
那是曹弥第一次接触弟弟两个字,但她不喜欢,甚至下意识有些反感。
会和她作对惹她生气吗?
,惊喜叹道:“你这肚子尖,这胎保准是男娃。”
她干脆放弃,把袖子挽起来,后面劈好的柴放进炉里,又带了一捆干草,点燃火柴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