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势必要去了解他的现状，我赶时间匆匆出来，对一切都没有交代。祝余来到酒吧，不是一个令人觉得冒犯的举动。然而刚才的情景太过戏剧化，我有些难堪，受伤左手刚被修剪过指甲的五指在祝余的手心不受控地抓了抓。
我被林禅语的消息逗笑，以至于再看见他时，眼睛弯出了一个小弧度。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怔怔道：“你怎么会过来？”
手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实行了躲避本能，五个手指仅无名指被碰伤。因变故而冷静下来的老板迅速蹲下，伸手意图检查我的伤势。一片更重的阴影像提拎小狗一样将他提起来。我仰起头看，目光从还站着的祝余、到把老板扔到一边的祝余，最后到弯下腰，拉起我远离碎玻璃和炸开的酒水、正帮我检查骨头状况的祝余。
“对不起。”祝余向我道歉，“如果我准备解决问题，应该先有方案。”
老板还想说话，祝余却先一步地将我拉进价格高昂的包厢，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将他彻底锁在门外，好房间里除了好设备还有急救包、安全套。祝余打开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给我上药。他处理得很认真，让我觉得我手上有一个巨大的流血汩汩的伤口，可更多时候我无法一直专注于带来痛意的无名指。或许是身上的酒气，我总在想之前。
“你好啊，黑头发老板。”
老板摔了一跤，又被教训，脸上焦急的神色被愤怒取代。“我可是付了他钱的！”话毕后他挥舞着拳头站起身冲过来，祝余好像只轻飘飘地格挡一下，随后我听到骨头移位和痛苦的尖叫声。
更准确地说，在想那句“人妖”。
有的话一旦说出口好像就会失灵，老板鲜见的失态被祝余看到。我一年多来头次在酒吧受伤，做罪魁祸首的老板被关在包厢外面，嚷叫中喊我的名字。祝余用碘伏轻轻处理完我的伤口：“只是想看看你工作。”
他“操”一声，转头去找张姐了。
“不必这样严肃啦。”那时的我对祝余笑，“我的工作暂时没什么危险。”
作为一个确诊真两性畸形的双性人，我身上同时存在着男性和女
刚才他几乎是将我的老板甩出去，再把我从布满酒水的地上拉起来。“人至少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教养。”他居高临下地看老板，出口的话十分不客气，“用人妖称呼他人不会增加你的男子气概。”
晚上我被安排送酒，不进包厢。搬东西是个累活，我穿上了鲜少穿的男士服装，酒吧老板嘴里衔着棒棒糖看我干活，眼神和语气都凉凉的。
“别管他。”林禅语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回我，“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b。”
在我的成长的地方乃至西区，“正气”这个词并不具有多好意象。饥寒、窘迫、贫困……生活与金钱息息相关后，这些与积极意义相关的形容总会以戏谑自嘲的语气说出来。类同于“你幸福吗？”这样的问句，回答的人说“我幸福呀，幸福的不得了呢。”从句意而言它在表肯定，但如果再听腔调，正确答案反而在另一边。
一双像小狗的眼睛，他凶巴巴叫我人妖的时候，黑黑的眼珠滴滴溜溜乱转。
祝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少有可以用正气描述的。
或许看到了我不太明显的卧蚕，老板有些失措地看我，而我则是在笑过后，有些失措地看向他的后面。
“你给他的是他的劳动所得。”祝余慢而强硬的，“不是买断他的尊严。”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快看到放我出行的祝余。
“对不起。”我听着外面的敲门声，“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道歉，也算不得什么麻烦。”祝余说，“虞生，是你受到了伤害。”
祝余有一副深若寒潭的冷峻眼眉，兼巍巍高山的骨相，宽肩直背，纵使静息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观察和探测人也不露声色，未有过绷紧体态，只那双眼睛，一闭一合的睥睨之下有捕食者的杀伐和敏锐。他如何会出现在声色犬马的酒吧？那视线与错愕的我相撞，而在此的前一秒，它紧紧盯着和我说话的酒吧老板。
祝余没有阻止我打工，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份兼职足够支付我每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在这个世界上很少的人能够只因为“不合适”就放弃某样东西去挑选另一个，我在芸芸众生里最普通不过，债务、短缺的学历和技能组成的现状不能够仅凭祝余的一句话就立刻改变。卤肉店打进银行卡的金额在每个月的15号就会被划走，徒留孤孤零零的十几块，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哪怕有人给我做承诺。
他回话的语气并不严苛。
林禅语看了他一眼，有些怒其不争又一言难尽地“切”了声，微风吹乱裙摆，我理了理尾端，才一如既往的同他打招呼。
我背上寒毛竖起，为祝余没有来得及撤回的审视。对现状还一无所知的老板只不满意我的视线偏移，有些恶劣地用手推了我一下。“人妖你干嘛？”染了新头发的他脾气比之前冲好多，我没能站稳，和怀里的酒框一起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