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撤回手指,冷淡地说:“李某人多谢笛盟主好意。但悲风白杨我用不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笛飞声皱了一下眉,“可你看上去很虚弱。”
李莲花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就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镜中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唇上的血色也一日淡过一日。他的身体已经被碧茶之毒耗空了,全靠最后一点心气和扬州慢撑着勉强不露颓态。可这一点心气也只够支撑他去查明当年之事,无论笛飞声想从他这里再要什么,他都给不起了。
他低声说:“笛盟主,你应该知道吧,我毒入骨髓,现在只剩下三月性命了。”
左臂猛然一紧。
他抬眼,对上笛飞声的眼睛。笛飞声本是一对多情眼,看什么都深情似水的模样。如今这双眼睛里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狂热又炽烈,让人难以直视。
笛飞声抓着他的手臂,厉声道:“李相夷,我不准你死!”
他抓得太用力,手指几乎要嵌进血肉里去。疼痛像针一样扎在李莲花的心上。他心尖一颤。
上一回笛飞声硬把他绑回金鸳盟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李相夷,你我决战之约未履,你休想去死。我就算把整个天下都翻一遍,也要找出救你的办法!”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悲伤。真奇怪,这世间居然有人比他自己更在意这条已经无药可救的烂命。
“生死有命啊,笛盟主。”他轻轻拍了拍笛飞声的手,“你给我输入再多的悲风白杨,也不能让我多续一天性命。又何必浪费呢?”
笛飞声抓得更加用力了,“浪不浪费,我说了算!”
他目光不停闪动。明明里面是火在燃烧,却又慢慢地浸染上一层水意。
李莲花心里一沉。
他像一个极为失礼的偷窥者,在这一瞬间撞见了笛飞声泄出的一点真心——
他不想他死。没有缘由,就是不想他死而已。
但他倒宁愿对方仍旧如从前一般,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粗鲁无礼的行径去遮掩和粉饰。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多半就会明白了,真心可以有,却不必赤裸裸地掏出来,这样才安全。
成年人的安全么,就是有进有退,不入绝路。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就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而笛飞声至纯至真,至情至性,他的真心重逾千钧,真要拿出来,李莲花接不动,更还不起。单是现在这样,他已经有点受不住了。
“笛飞声,”这是自重逢以来,李莲花第一次郑重且认真地同这个男人对话,“我只有三月性命了。这世间的人和事,能舍的,不能舍的,到时候我都非舍不可。唯独有一件事,不知道真相,我死不瞑目,那就是我师兄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陪你回金鸳盟,等你翻遍天下去找救我命的法子。你若当真不愿同我分开,那就陪我一起查,如何?”
笛飞声眉头骤然收紧。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像是思量了半晌,突然暴躁道:“不行!单孤刀不是个好东西,你不准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这一整晚都是可以正常交流的,虽然霸道蛮横,却不会像此刻这般情绪异常。李莲花担心他情绪激动会让毒素更加伤脑,只得耐着性子哄他,“单孤刀毕竟是我师兄,他是不是个好人我都得查清楚,不然我在师父坟前也没法交待啊。”
“坟?”笛飞声忽然抬眼,“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一把扯过李莲花的身子,两指疾点他的膻中穴。李莲花还来不及反抗,一股强横的热流便从胸口流向四肢百骸。到这一步,他想动也不敢动了。笛飞声的内力给得不管不顾的慷慨放肆,他此时若要强行中断,会让笛飞声功力反噬,轻则伤身吐血,重则走火入魔。
他只得一动不动地受着,任悲风白杨游走全身。干涸的经脉慢慢充盈,秋夜的寒凉一点一点从体内被驱走,无论如何不情愿,李莲花此时身体却是舒适而温暖的。像是暂时卸下了千斤重担,全身肌肉连同紧绷的神经都渐渐松弛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这感觉让他想起十年前,想起他还是李相夷的时候,他拥有最顶级的内力和最强健的体魄,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但眼下他只觉得难过,止不住的难过。
“可以了,阿飞。”他轻声说,“停下吧,再多我也受不了了。”
笛飞声眼里的狂热直到这时才终于褪去了。他收回内力,抬起手,揽住李莲花的肩膀,把他抱进自己怀里。
“李莲花,”他说,“你不要死。”
李莲花任他抱了半天,最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好,我不死。”
五天之后,李莲花再次踏入金鸳盟的地界。
当然,跟上次一样,他是被盟主大人亲自绑回来的。
阎王寻命带着一群人在马车前齐刷刷给笛飞声和他手里扣着的李莲花行礼。
金鸳盟的大礼实在同李莲花没什么关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