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路再一次愣住了,他从未见过ptsd患者会对刚见面的陌生人发号施令,甚至是这样毋庸置疑的语气,就像是上级对下级发出指令一样,另一旁的林也坐不住了,提醒林好不能这么无礼,许路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样特殊的患者很有趣,便顺应林好的要求戴上了眼镜,“啊…看来是我戴眼镜比较帅,是吧?”
对方点点头,许路看到沟通变得顺利多了,拾起了不少信心。
最初,林好失去了听觉。
许路似乎听到了特别清晰的心跳声,但是林好靠得太近,许路一时分辨不出这节奏被打乱的怦怦声是从谁的胸膛里传出来。
许路被逗笑了,点点头同意了这个称呼,反问对方:“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
许路看林好对哥哥的离开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松了一口气,继续接下来的治疗步骤。
合着连患者都要叫我小许?许路心里揶揄自己是不是太没有气场了。
一个脾气不小的青春期傲娇小屁孩。
许路心想至少转移了患者的注意力,第一步已经成功实施!接下来就是按照常规的治疗手段让患者敞开心扉,许路拿出准备好的蜡笔和白纸,摆在林好的面前,起身的时候却听到林好喃喃了一句:“嗯,好看。”
不知为何靠近林好的半边身子就软了一下,许路连忙放下蜡笔盒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林也并没有听到弟弟的那句呢喃,正巧这时候手机上来了工作相关的信息,向许路眼神示意后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林好语出惊人,许路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
「下次见。」
林好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手撑在圆桌上向许路倾身过去。
“不想叫你许医生。”
“林好,你喜欢画画吗?”
“砰——”
顿时许路就瞪大了眼睛,面前的林好根本不像是一个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他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易怒焦虑的情绪,也没有害怕恐惧的行为,他可以自如对话、沟通,他完全正常得就是一个……
许路有些自责,后悔刚刚不该在问诊室里抽烟,看着眼前患者的反应,真想给十分钟前吞云吐雾的自己来两个耳光。许路摘下眼镜放在了圆桌上,正打算开口转移一下林好的注意力:“我可以问……”
“小好。”
有些兴奋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可不想在比自己年龄还小的患者面前出糗,便直起腰杆点了点头,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
“许路,这个名字很好听,可以直接叫名字吗?”
“叫我小好。”
烈火和浓烟、尖叫和哭喊、警笛和鲜血都会成为林好在事故后的应激源,按照刚才的观察来看,许路认为火星和烟雾都会让林好闪回当初的事故现场,如果不进行治疗再让他继续面对这些应激源,只会恶化他的心理问题并形成一些条件反射:逃避现实、消极自残或是攻击他人。
猛烈的车辆撞击声和颅腔内的耳鸣
林好这次没有回应,抬起头直视着许路,明明应该是十七岁少年澄澈的目光,却因为一些事故变得阴郁,许路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试探性地问道:“是……现在不太想画吗?”
“许医生。”
林好的心理评估结果很不乐观,闪回、回避、高警觉这三组症状都呈现地十分频繁,就连现在才见面不到十分钟,林好对于应激源的反应就特别明显。
林好忽然唤了他一身,许路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在医院里他的年龄最小,同事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前辈,所以都亲切地叫他小许,平时的患者大部分都不会带着姓喊他,林好哥哥有声疾自然也没叫过他,算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唤他“许医生”。
林好他坏了,从生理到心理,彻彻底底地崩坏了。
耳机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噪音,车内空调的冷风穿过前座椅,汗毛随着血液循环不自主竖起,往后传递的窗景缓缓停下,身边的人打开车门,一股闷热的柏油升腾起来的热气随着压强瞬间倒灌进来,林好挪了挪身子躲避,等待着三秒后车门的自动关闭。耳机里cigarettesaftersex的二零一六年底的专辑k播放到最后,林好忽然感觉到耳边一阵轰鸣,那并不是电子传导故障发出的机械噪音,没来得及摘下耳机,林好的瞳孔瞬间放大,反射出的是一辆巨型货车几乎是侧翻状态下撞了过来。
有关在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自杀行为的交叉点的论文,指导教授建议许路直接申请研究室的ra,老教授十分欣赏看好他,还提出如果加入他的团队,并不会让许路做助手的繁琐事宜,许路可以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可他觉得收集数据不如直接面对患者,而且也有一些个人原因所以选择回到了北京。
还没说出口就被林好打断了,林好默默转回身子,平视着身旁的许路,又看了眼桌上的眼镜,忽然开了口:“眼镜,戴上。”
“那你可以画画给许医生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