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神情。
贾诩神色紧绷,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语还是头顶躲不开的天光。三株树的珠叶敲出铮铮玉音,是鬼的手指轻颤了。他被这声响猛然唤回了神,旋即笑了,癫狂的笑。
“有件事你误会了,广陵王。你说的,都是你们人类的标准啊。我们鬼是没有这些标准的。”镣铐被鬼抬了起来,沉重的珠叶让他手腕颤抖。手放到手上,广陵王的手,头挨到肩膀,广陵王的肩,千钧重量压了广陵王满身。
“弱小的人被鬼吃掉是天经地义,只有愚蠢的人类才想跟鬼讨个公道。我们鬼只遵守……”
“弱肉强食。”四个字微风似的吹进耳里。广陵王回望过去,鬼笑微微地露出獠牙。森冷的,寒气逼人的呼吸吻上她脖颈。
他不玩了,掀了棋盘要回到鬼的领域。
真是有意思。幻境里不杀人的鬼,醒来后被她摸了把脸就惊愕的鬼,现在居然说自己遵守弱肉强食的规则。谈起壁画中的秘密就要掀棋盘,他的身份是自己想找的那一个,还是……壁画里那缕生气的主人才是她想找的那一个。
“油盐不进啊,贾诩。我跟你谈人类的规则可是对你好。”广陵王摇了摇头,“按照鬼的规则,是我赢了你,那我对你做什么事都是你该承受的。”
对鬼来说如千斤重负的三株树手铐被她轻而易举地移开了。底下坐着的枝杈蜷曲,厚厚一层褥子撤离——樊笼拆了,艳鬼措不及防地跌在地面。广陵王笑微微地欺身压下,轻言细语:“先生,你的庭院里那点活气是谁的活气,你杀了什么人。”
鬼的脖颈处裹了层纱布,是广陵王扎的。层层密密的纱布隔绝了彼此温度,她好整以暇地将手指伸进纱布间,若有若无地,指尖扫过刚愈合的伤口。人的体温浸润鬼的伤口,暧昧的威胁。
“哈哈……哈哈哈!”扭出一个嗤笑,贾诩挨近广陵王,“殿下,动私刑啊。你只要说……这个鬼不堪受辱,自缢了,又有谁会怀疑……”
鬼的话语咬住了她的耳朵,啮得人耳朵疼,是带了细小牙齿的恶毒:“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甚至连鬼都没有……来吧,广陵王……动手吧。”
身下人含着惊心动魄的笑意,眼神勾了丝,领着她往暴虐路途走。疯子,宁可被杀都不愿意说实话。广陵王眼色沉了沉,神色越发坚硬,凝了冰的冷。
两方博弈,均不动声色。蠕蠕天光攀爬满院,金芒四溅,鬼的面色在天光下依旧癫狂,人的神态高深莫测。
忽然间,面上天光暗了,是广陵王的影子遮了光。凌乱的发丝被人拨开,广陵王极其温柔地将绛紫长发捋到贾诩的耳后。
手压着手,头挨着肩,她学鬼的样子说道:“我现在不会杀你。鬼的规则我也很了解,比人的还了解。鬼喜欢把人关起来玩腻了再杀,我们这里……哈,有个词叫金屋藏娇。先生可以再多偷听些话,了解了解这个成语。”
分开挨近的身躯,广陵王收起冷硬的表情,划开一个标准微笑,适合放到大屏幕上的笑。
“先生还有时间考虑,不急着一时给我答案。”
枝条涌动着裹挟了艳鬼,滚滚树枝隔绝了讥讽的眼神。枝叶层层叠叠地卷,编织成樊笼模样。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15]
又调查了一番麓宅。自从那次争斗后,一层照明用具全碎了,然而捡了碎片回去,一踏上门槛,碎片在手中灰飞烟灭。二层的画卷不像初见面那般会过来抚她的脸,它们好像丢了魂,统一地散发着死气,无声无息地垂坠。壁画依旧如故,偶尔能捉到呼吸一般的活气。
想从贾诩那套些信息,不过今天……广陵王一哂。鬼发现她侵入了意识,怎么还能再套出话呢。
细致地检查了结界,甚至还补了些灵气。广陵王缓步踱出麓宅,心里思量着麓宅的事。
时候还早,早晨七八点的光景。整个村落已经有了两三人影,到底是老人居多的村落,人们起得早。有两位老人,大约是年至耄耋,佝偻着背隔了一堵篱笆交谈。浑浊的目光扫过她,都像没看见她似的掠了过去。
“听说老宅子不让人拆,真的闹鬼哦?”
“诶,有鬼也得拆。娃儿们得送去大城市的学校,留这山沟沟……”
有几个小孩子嬉笑着跑过广陵王身旁,带起晨间清风。笑声豁朗朗地摔了一地。她边走边听,决定过会就让蜂使来跟村长再谈谈。
怎么还有人想拆麓宅,麓宅可不是他们普通人能拆的。
身影渐渐走远了,远出这座毗邻矮山的村落,远出天际线,青烟似的淡了。交谈声轻了低了,其中一位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头,眺望广陵王离去的方向。两边嘴角越扯越大,他咧开一个笑容洋溢的笑,笑里散着明艳的光。
他的嘴里含着一颗银白的、闪闪掣动的、潋滟如水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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