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便要多多劳烦先生了,”邱非道,“好好养伤,今年秋猎没能尽兴,日后我再带你去玩,我还想看你跑马舞剑。”
乔一帆搂着他的脖颈打哈欠:“诺。要求这么多。”
“”
邱非不着急反驳,先将粥舀了,汤匙底部在碗口刮过几遍,将滴落的汁水揩去,又要喂他。等到看见乔一帆果真老老实实张开嘴巴,才平静道:“皮肉伤不算伤。”
乔一帆这么抱怨时,正靠背坐在床榻上,毋须俯身,只用张嘴,就让邱非将稀粥喂了进去。乔一帆礼仪学得好,就餐不爱说话,于是鼓着腮帮将流食咽进肚,这才道:“又不是腿,哪里不能走了?”
戏里因重病离魂而神消骨立的女子不期然让邱非想起伤重那几日同样清减的乔一帆。他牵着对方的掌心,小声自恼:“早知道不放这折不吉利。”
乔一帆原本徜徉在信引中的思绪猛地抽离,他睁眼,一时间忘了称呼,只愣愣地说:“邱非?”
临近立冬,屋外时不时便飘细雪,好在坤宁宫外苑设有暖阁。皇后穿得单薄,里
注:题目灵感来源《孟子·尽心章句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为老不尊。”
后来兜兜转转,来年他携着乔一帆在戏台赏春,彼时又轮转到这出戏。重逢的夫妻还在台上互诉衷肠,台下有人隔袖去勾他的手:“耳熟,我好像听过。”
注信引,不带任何狎昵,便显出许多与色欲无关的温情。然而这个标记却也足够丰盛,那汩汩的信引近乎将乔一帆周身连同静脉都侵占殆尽,叫他躯体里无时无刻不再流淌着属于对方的味道,这种被人彻底地、完整地标记带来的冲击于地坤而言是莫大的精神刺激,仿佛无枝可依的燕雀寻到栖息,叫他浑身暖洋洋的。
然而乔一帆总叫他打破窠臼。他的爱是水,勾着他沦陷,亦如同舟楫,载着他争渡而去。邱非感到惶恐,自己得到的竟然是一份能叫人去轻易去舍生忘死的情谊。然而那惶恐却在乔一帆湿润的眉目与视线下逐渐消散,转为一种底气十足的笃定,让他知晓自己当得起这样的爱,总有一日也能偿还得起。人生海海,譬如朝露,然而他何其有幸,寻到了可供航船停泊其间的河。
“陛下,我只是伤了手臂。”
【正文完】
乔一帆先将粥咽下肚,而后说:“皮肉伤而已,骨头不疼。”
乔一帆唤他“陛下”的场合不多,要么在撒娇,要么就是生怨。邱非不曾在“那么小乔现下是撒娇抑或生气”的疑难上多花半分心神思索,只是又将汤匙递过去。他的距离和高度掌握得恰好,小皇帝无甚伺候人的禀赋,打小又不曾教宫人妥帖照料过,没了耳濡目染的机遇,好在他惯常勤奋好学,同几位尚宫学了半日便将伺候病患的本事把握了十成十。喂粥这般琐事里头也大有说道,量不能多到撑了口,亦不能少到黏附于器匙表面;放得高了要烫到鼻翼,放得低了便是在逼贵人低头——乔一帆自然是不介意低低头的,但是邱非不允许。
乔一帆终于回神,勾着眼尾:“陛下是好学生,我一定尽心竭力。”
那河对他说,请停一停。
邱非看着不苟言笑,不事音律,往常却颇爱听戏。御花园伸出连着池塘的边侧立着戏台,常年轮换着班子唱。筹备婚事那几日里,正巧演到那折《倩女离魂》。他初听闻“你直叩丹墀,夺得朝章,换却白衣”,觉着颇为有趣,便在宫道上驻足而立。随身内监见了,问陛下是否要在这几日换一阙唱词:里头的一对主角幼年指婚,然而叫父母拆散,一方又是病死又是离魂的,千里迢迢追着未婚夫婿而去——精怪志异,不是什么够喜庆的故事。邱非却无谓,只说词写得不错,让戏班子演下去。
邱非标记完毕,没有再弄出伤口,还用舌头安抚般舔了舔留下的齿痕。在乔一帆神思恍惚之际环抱住他,声如絮语:“小乔,我想来爱你。”
被唤了全名的天子看着他这副有些痴痴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此道于我有些陌生你要多教我。”
“你也大可向我提议。”
这是什么情状的洪水猛兽,邱非原本以为自己没这份资格与机遇来回答。他见惯了男欢女爱,往昔宫中的后妃机关算尽只为求来君主片刻的雨露恩泽,然而也并非为感情,只不过想挣一个锦绣前程。母妃未必有多心系那私定终身的男子,只是却身心孤寂,宁可堕落也要求得几个相伴的枕边人来厮磨长夜。在邱非的眼中,情爱两字是最不干净亦最不纯粹的东西,什么样肮脏的欲望与浅薄的理想都能被其矫饰,化为一出又一出粉墨登场的评弹杂剧。
小皇帝不用问句,语气淡淡仿若附和的时候最骇人。乔一帆吞咽殆尽,耷拉着脸不敢找茬,嗫嚅道:“算嗯,算伤。”
“你坠马划伤了侧边身子,刮伤尚未好全,哪里能走了?”
“那先生要你今日陪睡。”
他便搁浅此处,安安稳稳,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