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徵怔愣地看着药房木门开启又关闭,卷进屋内的几股刺骨寒风吹醒了他——胡徵猛地蹲下来抱住头,大口喘息如同被曝晒在岸上的鱼。
他怎么会忘!
他这辈子都不当忘记那天值夜回家路上踩上的那条烧焦的胳膊——不远处走水的纪府里一片死寂,他只一抬头就望进大敞的门内,男人手里低垂的剑淌着血,他矜贵地站在火海之间却如遗世独立。
严遵越看向他的目光就如方才一般漠然,火光掩映,融不了半分他的冰冷容色,也照不进一双黑沉眼瞳分毫。绛紫绫罗衣衫一尘不染,反倒被火焰镀上一层赤金的光边,腰间白玉双佩和金章紫绶最是耀眼,几乎晃盲胡徵的双目。
胡徵当然跑了,他费了些工夫一路跑到了金台,本以为再不会回忆起那恐怖的一夜了。
严遵越一出门就恢复了温柔平和的气质,全然不去想自己演出来的一个眼神给了胡徵多大的心悸——毕竟他只是为了快点脱身出来找程惊岁,演得匆忙潦草,自认为是不太吓人的。
一连问过六个士兵都说未曾见过程惊岁,严遵越有点不耐烦了,他问到岫的例行战报之上批复了个善。
严遵越抬眼看着程惊岁写字,很是惋惜地开口:“自我去太学读书,他们便不让我如此写字了。”
“老师却说过无妨。”程惊岁坐起身,搁下毛笔,有些不解地瞅着他。
“也许本就无妨。”严遵越叹息,再几次下针收尾,“好了,试试。”
三指宽的素白绸缎,一端绣了两只鸢蓝鹊翩飞,另一端则是一枝桃花盛放。“我会舍不得戴的。”程惊岁接过来,覆着刀茧的手指抚摸着比以往更加Jing致的图样,更为细密的针脚,喃喃细语。
这有什么不舍得,不论程惊岁想要多少他都会给他绣的。严遵越垂眸笑着,心里这样念叨,伸手要去够程惊岁的手,冷不防被一滴泪砸了手背。
“怎,怎么了?”严遵越急得半个身子都扑在了案上,只是在看清楚那滴泪是从右边空荡荡的眼眶里溢出来时,又顿住了动作,继而颤颤落手。
程惊岁只有半分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以掌擦拭,开口解释前却垂下眼睑,松烟色的长睫坠落,掩盖了一处空洞的黑和另一处压抑而戚戚的金。
“抱歉……他好像比另一边更爱哭。”程惊岁一边解释,一边低身把仍积在眼眶内的泪水倒出去,慌乱之间并未注意到自己无处安置的手死死抓住严遵越方才落在案上的手,像是攥死了一根蛛丝。
沉默无言,严遵越默默地咽下所有已经涌到喉咙的存眷与疑虑,将另一只手柔缓地搭上去,轻轻地拍着程惊岁的手——指节修长匀称,只是关节处和手背的血管比他的彭大些,皮肤比他的粗粝苍白些——这些年来他最为思念的一双手,一下一下,温柔似水。
程惊岁的再抬头时脸颊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余眼尾残留些薄红。他的唇微张,几欲开口,可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此与他永别。
严遵越仍旧注视着他,平静柔和的目光似是融雪越过世间一切阻碍而来,然后,一抹笑容在嘴角漾开,他起身,大步跨过书案,书册随着他的动作叮哐落地,衣摆也落进了还存着墨水的砚台里。程惊岁本想啰嗦几句别碰坏了他好不容易批完的书册,未及发话,便被严遵越紧紧箍在怀里。
头埋得低,声音也跟着闷下来,严遵越说:“别来无恙,惊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