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小狗让蒋南扔进洗衣机,出来后又干干净净,蒋南用烘干机烘好它,拿出来对徐怀鸣说:我看外国的病例,说养个狗是好的。徐怀鸣去接他们时穿得薄,身上冷,正偎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听到蒋南说话也只是微微动了动肩。蒋南问:咱们送出去的小狗呢?还能能不能要回来。好久没听妈说狗的事了。徐怀鸣又微微挪动身体,狗?送掉了。
送掉了?送哪了?徐怀鸣说:送给亲戚了。蒋南说:不能要回来吗?徐怀鸣说:再买一条吧。
蒋南叠衣服,好一会重新开口:你也不管?我记得你可是很宝贵它。徐怀鸣说:没办法,亲戚说要。蒋南说:对狗都这样,你们怎么这么残忍?徐怀鸣说:又怎么了?有毛病吧,说狗,你又想说什么?蒋南说:你自己以前多喜欢那狗,说送人就送人?徐怀鸣说:你不是不喜欢它?它还咬过你。蒋南说:养了有一年,怎么没有点儿感情了?徐怀鸣说:明天,明天吧,咱们去宠物店看看。挑个性格和善的,金毛不错。
还是没有买狗,因为蒋南要表示不满一件事,必须把那件事做到绝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以显示她的态度。徐怀鸣说了两次,把车都开出来了,蒋南还是说:不去。徐怀鸣说:不买就别买了。打方向盘掉头,蒋南说:我说了,养狗是为了徐本明好。徐怀鸣说:那去买啊。蒋南不出一声。徐怀鸣猛砸了下方向盘,蒋南,你没事找事。
蒋南说:我没事找事?换做徐怀鸣不说话,蒋南说:别的我不愿意说你。徐怀鸣立刻问:别的?什么别的,你说清楚,谁不让你说?蒋南说:我懒得说,我要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徐怀鸣说:那你就不要说。蒋南说:我不说也好,但我认为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徐怀鸣说:我没数,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天天地闹,家里真的没一天安宁,幸好徐本明不懂,不然他听见了,算什么?
蒋南厉声:徐怀鸣,你怎么说你儿子?他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生的?徐怀鸣说:我开始就别说要他。蒋南说:你不要,你们家谁都巴不得我下个种给他们,你不要?现在已经有了,你把他弄死吧。徐怀鸣缓了缓神:蒋南,我的意思是说我也知道你辛苦。蒋南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那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你不用负责任,也别管他死活。徐怀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孩子已经有了,能怎么办,他生了病也没办法,还是要养他,怎么能让他去死?我是心疼你的付出。蒋南说:你不用心疼,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就行了。徐怀鸣说: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这些了。蒋南说:你听不得,又要受刺激了?徐怀鸣,别装样儿了,你那套过时了。徐怀鸣扭身从后排拿了他的钱包,推了门就走,走一步回来:你自己回家吧,我怕开车出事。蒋南说:你别乱跑,拿着你手机,再发病了往哪找你去。徐怀鸣扬手就把手机扔到了马路上,他的手机现在还绑着定位,跟蒋南的手机连在一起。蒋南看着那手机被几辆车连着压过去,屏幕碎出蛛网,默念了一句:妈的,狗日的东西。
开始徐怀鸣知道蒋南是逗他玩玩,其实很多人都这样过,前楼的一个,同盘另一个区的也有,他们有的知道徐怀鸣有病,有的不知道,她们约徐怀鸣出去,吃饭、散步,有时天天来叫他,有时一个月都不给他发消息。她们不太跟他亲密,尤其是跟他家近,认识他父母的,都是在言语里把弄他,过这样一种眼睛和语言的瘾。徐怀鸣漂亮又好说话,还像痴子,什么都说好,可以,行。不会拒绝人,大家的态度还是和善的,只是没人把跟他的当真。
徐怀鸣愿意陪人这么玩玩,左右他闲着也无事,他的病其实早好得很好,但他享受停滞的状态,他感觉到一种微微的飘飘然的快意,是一种报复。谁的痛苦都是罪有应得。在这种绵长雨针似的享受里,一些别人的捉弄也算是消遣,至少比在街区里走着,那些另类的眼神要友善许多。徐怀鸣不拒绝她们是因为他的人生里就未尝过被拒绝,很多次他对着女人是在发病,但先一步的,那些女孩轻轻搂着他的肩膀,伏在他的怀里。也许也有原因是徐怀鸣会看人下菜,他知道哪些人爱他,哪些人不会跟他计较。所以他只进过医院,没去过警局。
蒋南已经不跟徐怀鸣说话了,她跟徐怀鸣一说话就要用语言撕咬他,必须玉瓦皆碎,这样她才能得到畅快。徐怀鸣也不想惹她,基本上把她当空气,一尊尊贵的空气,捧着,但不看、不碰,这显然同样激怒着蒋南,当她看见徐怀鸣那个虚伪的样子,都会回想起那天众人当中徐怀鸣在沙发上含烟的神气,徐怀鸣已经不是徐怀鸣了。被徐怀鸣无视的还有徐本明,不过徐本明本来就不需要他的关注,他是一个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