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碧蟾朝澹台氏亡于异族铁蹄,帝国中枢的白玉京径从地图上消失,虞戡和其他北地贵族一样,第一时间抛弃了陷于混乱的体制,连夜赶回朔州老家,征兵闭城以待风云之变。
她今日出门前肯定没想到须与人动武,故未掖衣束腕,应风色见她取下枚精钢扳指,连铁胎弓一并交给从人,大袖中偶尔露出半截藕臂,精瘦得无半点膏腴,全是牛筋索似的肌束;明明肤莹赛雪,线条却如钢片般紧绷,这是外门筋力练到了头所致,难怪开弓若磐石。
应风色不知道的是:虞龙雪并非以一介女侠投入定王幕府,她出身的朔州虞氏是自金貔朝以来的北关贵族,论家系还在东海独孤氏之上,只是今时不比往日,到她父亲虞戡虞世平,就是北关护军府一介护军,空有家名,而无权柄。
或许连虞戡也没料到,自家的漂亮闺女并没有身为缔盟献礼的自觉,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大自己十八岁、便做父亲也使得的老书虫,愿随他放下功名利禄,从新王朝的心脏一路漂流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海,高挂弓刀、柴米油盐,只为他的余生操心烦恼,无日无之。
但虞龙雪也不像会担心这种事的样子。
或做为结盟之质,更可能虞戡对闺女的品貌深具信心,把这么朵娇花押在了独孤容处,指不定能弄个国丈来做……差不多就是这种心思。岂料独孤容于女色上很能把持,一世人死守个小陶后,靠女儿上位眼看是没戏了,后头改押的袁健南又被陶元峥斗出平望,老护军竹篮打水两头空,最终郁郁而逝。
应风色童年时,一心认为红衣女侠“泼天风”最后会嫁给顺庆爷,或许不是出于小孩的天真误区,不管虞龙雪本人有无这份心思,时人多少是看出虞戡的辛苦盘算,不无讽刺的意味在内。
应风色望出帘隙,虞龙雪恰好侧身以对,又显出不同于原本“苗条修长”印象的别样风情:腰肢仍是少女般薄薄一圈,连坐着也未见余赘,已逾而立之年的胸乳屁股却甚丰满,透着妇人的丰熟韵味。硬料的裙筒全压不住坐姿屈起的、结实的大腿肌,裙布浮出润滑如水的修长曲线。
编《说巡北》话本的人,把这些巧妙地绕了进去,藏得若有似无。
也说没有。
换句话说,虞龙雪不仅不是助顺庆爷对抗北藩的正义伙伴,根本就是藩镇的女儿。
北关诸藩与独孤容谈好条件,双方合演一出征北大戏,让定王掌握军队置于北进要冲,独孤容的棋顿时便活了。要不是遇上旃州的浑邪乞恶那疯子,连人都不用死,大伙儿走走过场、虚张声势,静待东风来时同享富贵,岂不乐哉?
再老一些,年月添上的盈润娇腴消耗殆尽了,她天生的瘦底子无从修饰,便会显出棱峭,变成干瘪瘪的老大娘罢?现在是她最好的时候。
但岁月补起了虞龙雪的小小缺陷,紧俏的腮颔线条仍在,却添了几分肉感,肌光柔润,不经意透出养尊处优的贵气,随着观者的视角转移,不住在少女、女郎和轻熟美妇间恣意变化,魅力岂只增加三倍?怎么都看不腻,处处有惊喜。
她脸小而颔尖,腮帮骨锐如刀削,是天生显瘦、甚至该担心太瘦,以致稍嫌孤寒的程度——这点阿妍才是恰到好处,巧致的完美瓜子脸蛋秾纤合度,难再增减分毫。
应风色欣赏着美妇惹人怜爱的焦虑不安,小口小口喝完了两大海碗的水,心想若回到屋里,始终是有人要问自己的来历的。正没区处,一缕鲜香钻入鼻腔,灵光闪现,在灶前瞧了柴火,揭开喀喀滚颤的瓦釜盖,顿时
他端着海碗伸长耳朵,边喝边听。
袁健南日益衰弱的身子骨,甚至没法给她个孩子,枉费了新婚的头几年,那夜夜燃尽红烛不肯歇的缱绻恩爱。
应风色暗忖道:“原来‘任伯’姓严,那就未必是任姓之任了,也可能是同音别字。”众人进屋后便没见那持旱烟的跛脚小老头,既知此人本领极大,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也不奇怪。
她年少时肯定没这么迷人,应风色忍不住想。
袁健南久病缠身,连他都看得出,虞龙雪自是千方百计想把救命菩萨请回家,替袁祐去疾延寿。谁知俩老男人打开话匣,一路从江湖聊到朝堂,聊得酣畅淋漓,简直是重逢恨晚;藏林不望闻问切还罢了,袁健南自己居然也绝口不提治病之事,急得妻子如热锅蚂蚁,想打断又没胆子,坐立难安。
须知央土之外,四道名义上由臬台司衙门领政,以经略使为父母官;护军府领兵,由护军使指挥,又称护军将军。俟置四镇总制,许与其便宜行事后,经略使和护军使便形同虚设,成了仰四镇将军鼻息的哈巴狗,连充朝廷耳目都难,沦为废物摆设。
那弓分量甚沉,应非木竹镶铁的铁脊弓,而是全铁弓身的铁胎弓,拉满须得两臂十石以上的气力。上下两端设有套筒机簧,解去弓弦后可装上短刀,当作长兵器使。
韩雪色转述阿妍之语,说姨娘“精擅弓刀”,应风色本以为是弓箭朴刀两种兵器,殊不知“弓刀”乃指一物,是铁弓两头嵌刀而成,看来虞龙雪自认刀法高于箭艺,才对外甥女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