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君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眼中火光燃起:我给你的,亦能收回去,包括这张假脸,与安定公主赐与汝的假封号。阿容,离开我的庇护,踏出丰都市你便是人人可欺的蝼蚁,别说复仇,连能否活到明日都未可知。
十殿阎罗于她不只是传说。在安宅中三年受训时,与她交手的不乏身手奇绝之人,但是因她不会幻术,对方在比试时,也未曾对她动用过幻术。
丰都市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纵使我要放你走,汝也需凭本事闯过十殿阎罗。
史载,徐敬业谋反案后,武太后盛开天下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李知容站在熟悉的宅院内,天上忽然飘雪。
月光洒在他身上,李太史站立在原地久久不做声。半晌之后才轻声道:
她抬头时,眼前又被蒙上了绸布。安府君的声音在她耳边,是听不出感情的平静:
李崔巍笑了笑,朝闫知礼安慰道:公主给鸾仪卫发了拜帖,是试探我们的意思。我不去,未免打草惊蛇。此次祸乱尚在筹谋之中,未成气候,纵有万分之一的挽回余地,也要试上一试。
她依稀听十三娘子讲过,丰都市的刺客若是要金盆洗手,要过十道鬼门关,即与丰都市身手最好、异能最强的十位杀手比试,活到最后一关的,才能离开。她从前一心要变强,却没想过自己也有渴慕被地上阳光照耀的一天。
洛阳城中熏风浓郁,香粉与血气掺杂,城中大道上深夜仍有车马进出,车前设旗,上写告密二字,无人敢拦。
从未有杀手能在十殿阎罗手下活着出去。我本不想你死。可若你心意已决,便成全你。
安府君,看定他眼睛,问道:随你回去,是不是再不能回鸾仪卫,再不能做中郎将,只能做丰都市府君的的门客,替你继续杀人?
宫中更鼓响过数声,李崔巍起身便走:此事不必再议。各组事务皆从我安排,明日我便去赴宴。
天下将乱,不甘认命的蝼蚁们仍旧奔走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纵使丧命于车毂下,他们热烈的野心也会在这座壮丽都城中燃起一场滔天烈火,烧掉一切陈腐的、高高在上的东西,直烧到王座之下,让一切未能涅槃的旧制都化为灰烬。
她将刀从刀鞘中抽出,将刀柄递给安府君。
她有她要渡的劫。此事你我不能插手。此去赴宴,若是容李中郎回来,让她在此地等我。
安府君摩挲着手中刀柄,眼中火焰炽盛。阿容,你当真不念三年情分,要与我一刀两断?
他银白头发以玉冠束起,看见她时,眉眼带笑,伸手握住她执刀的手腕。
可那只蝼蚁还是走了。他说,见过了天下之大,就算被踩死,也心甘情愿。
闫知礼追到仪门,拽住李崔巍的袖口,低声质问他:容姐被带走之事,李太史要如何?
可今日来杀她的人,不仅身手莫测,也十有八九是会幻术的狐族。
此时丰都市外,月上中天,鸾仪卫所内灯火通明。李崔巍穿着绯色官服高踞堂上,闫知礼等人坐在他下首,眉头紧蹙看着李太史和他手中拿着的桃红洒金的拜帖。
安府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手中除一把错金弯刀外,再无其他武器。
李太史,你真要去赴太平公主的鸿门宴? 闫知礼眼皮发青,似是几夜未曾合眼。以日前所得南市账目,要算清近来数月两京商道变化,恐怕还需些时。你若此时去,恐是羊入虎穴。
半晌,安府君才冷笑一声,说了声好,却将刀放回她手中。
(二)
从前,我听阿翁讲,有一只蝼蚁,想见天下之大。同伴皆嘲笑他,说他痴心妄想。纵使能从洞里出去,顷刻间也会被踩死。
忽地她听见院门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不紧不慢,她握紧手中弯刀,待院门开启的一刹那便冲上去,却在看见来者时,生生刹住了刀势。
她后退半步,朝安府君深深行礼,随即半跪在地,抬头时神色坚定:容某便是那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从前一心想着复仇,不知天下之大,如今我心意已改。容某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府君救命之恩。若是今日取我的命,或是收回这张脸,能了结你我的旧债,容某愿意。
阿容,我带你回去。
她双手冰冷,却不发一言。安府君带着她走出墓道,金铃声响彻寰宇,她眼前被血色光芒覆盖,睁开眼时,已站在再熟悉不过的、丰都市安宅的院中。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安府君有些许懊悔,松开了手。她却轻笑一声,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把佩刀。
李知容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是三年前初来丰都市时,安府君赠给她的错金弯刀,她一直带在身上。
夜色浓黑。她转身四顾,院落中黑影憧憧,杀手随时会从角落里冲出来,敌明我暗,她只能屏息凝神,仔细听院中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