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须的尖端像蟒蛇一样探入斗篷的下摆,贴着戈缇的左踝蜿蜒蠕动,一圈一圈地缠绕上他的小腿,灵活而又滑腻地徘徊于膝弯。
它对戈缇没有也永远不会产生丝毫恶意,然而胸腹下那堆附有刚毛的节足却大张又收束,轻柔且又坚定地箍住他的两腮与下颚!
这种可怕而使人心神衰弱的感受,就像是溺水者失去了凭依,只能望着浮动的水光与海雾越坠越深,在清醒中绝望,在窒息中沉沦。
又有一根触须如潜望镜般从复杂交织的肉堆中升起。这回没有发出可笑又可怖的嘤嘤声,但在那触须的顶部却有个突起的肉冠,边缘地带生长着数个像串珠一样密集排布的球状物。
“探秘,特别是在经过生态改造的领域探秘……向来是极度危险之举。”白蜘蛛柔和且关切地说。
那张与时瑟别无二致的面容上,浮现出分不清究竟是人性化还是程式化的神态,“在看到外边那片湖的时候,您就该意识到这点了。不过有我陪伴,您将无比安全,比在任何其它地方都安全。愿您尽情地享受探索奥秘的乐趣。”
戈缇险些没蹦出一句粗口。他万分确定以及肯定,这座该死的蠕动之墙,绝不是“通用”的移动运输设备。
在鲜明然却有限的恐惧中,戈缇尚能进行清晰的思考。
白蜘蛛的人形半身稍稍前倾,饱具狰狞美感的蛛躯虚掩着戈缇的口鼻,它伸出纤巧的双臂,小小的手掌按在他的额角,如落叶轻拂一般温柔宁定。
而本该从基因深处爆发的疯狂、恐惧和过激反应却似乎被压制了。他的生理指标保持着不正常的正常,各项器官异常健康地运转着,分泌不出一丝一毫的毒素。
事实上,仅有一部分是压制,更多的是却属于消化。
他们的胆识必定远超常人,但毕竟不是研究噩兽因子的专家,抑或常年在厄境岛上执行任务的资深者。
一股极大的牵引力陡然从触须的源头传来!
戈缇不会知道,通过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器官,有诸多超现实的不可名
重焕生机的花枝早就从少年的指间飘落,白蜘蛛却并未被震落在地。当更多的触须接二连三升起,争先恐后地裹住戈缇的肢体时,它轻盈又麻利地攀上他的肩膀,爬过颈侧,沿着他那因惊悸而起伏颤动的咽喉继续前进。
少年隔着隐有萤火浮沉的薄雾向下望去,只见与膝腿相贴的并非由砖石铺就的坚硬地面,而是一大堆在无声无息间挤满的——柔软、冰冷、邪诡,偏偏又神奇地彰显出热烈欢欣意味的生物组织。
他有自信判定,若是单论对禁忌异形的精神抗性,那些人多半还不如自己。也不如在瑞丹什密契学院内,每一个有勇气坚持选修神秘学课程而不沦为疯子的怪胎。
在第二根冒起的触须冲戈缇露出笑脸后,地上那堆充当海绵垫轻托着他的,呈现出玫瑰色光晕的团块肉须开始稳定滚动——如同平地式自动人行道的传送带,将他往大殿尽头的蠕动之墙运送而去。
此刻竟也响应般的疯长起来!
无数根直立的,弯垂的,交叉的,幽灵般飘荡的触须集群;宛若悬挂于天穹之上的群星,在玫瑰色血肉间睁开的银瞳;近在咫尺的白蜘蛛的眼睛,以不同的“视角”统一而平静地观测着他。
惩教所的内部人员哪怕有再高的素质,都不可能像这样近距离接触,甚至频繁面对如此亵渎而违背生态规律的造物。
此时在那毫不讨喜的肉冠中间,蓦然裂开一道小丑嘴巴般的缝隙。复数的眼珠与裂口相互映衬,组成一个诡诞、夸张,唯有在惊悚漫画或恐怖艺术中才能窥见的笑脸。
猝不及防之下,戈缇未能及时立稳,只觉膝盖一沉,便已跌落进烟气大道。他扶膝半跪着,正要扒开趁机作乱的触须,却又忽然僵住。
少年仰倒着陷入生物组织构成的海洋,他的双手双脚皆被触须所禁锢束缚,无可抵抗,身不由己。肉眼不可察的细微神经束穿透表皮,侵入肌肉筋骨,扎进器官中枢,渗透到血液神髓,精细温腻地占据了这具凡躯的每一部分。
可若从高处俯瞰,这更像一条正在回缩的巨魔之舌。而开辟于墙面上的那片空腔,则是吞噬万物、毁灭心灵的血肉炼狱。
它们骨碌碌地转动着,杂乱无章地朝着各个方向巡视,旋即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同一个角度,盯住了大殿内唯一的人类。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颗银色的眼球。
戈缇被这些深邃剔透的银瞳凝视着,竟有种身体内外都被监测着的直感——不仅是前后左右上下,还有血管、内脏、大脑、神经、骨骼、细胞,包括视觉成像、激素变化、情绪波动,尽皆在更高的维度被某个存在一览无余。
最终,这个最初只是个全息影像,却因戈缇一句话而改变存在形式的向导,做出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
此外,这整座堡垒皆是属于时瑟的主场。他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无法控制人类的本能:天生自有的,后天养成的,对于非人超然之物的畏惧与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