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五是当时蒋元买通里应外合的人,平时都得掐算日子提前打好招呼,今日临时起意还正赶了巧。
见他没拒绝,心下松口气,落后半步小跑着跟在身侧,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逆着夜雪朝城西走去。
读书人的手都很金贵,连茧子也是干净的,指节指尖冻得红紫,手背上的骨头仍是细直的,哪怕皲裂出疤痕,也要比做苦力出身的要赏心悦目。
姚子培闻言动作一滞,心头的不安迅速胀满整个胸腔,他翻出泔水桶,扶着墙壁深换了两口气。车夫见他这副模样,连忙递上颗橘子,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您受委屈了。
小二收钱好办事,您放心。临了又叫住他,诶姚先生,那姑娘长什么样啊?
这一出出的连环招式打得姚子培也缓不过神来,他一把拉住陈老五,面露急切,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门,一边朝里面回喊,一边压低嗓子解释,
小捕快年纪轻轻,说一口中都周边的乡话,怯头怯脑接过虞岚手中的风灯,嗓音比不得风声大,虞、虞都尉,俺给您提灯、提灯
他接过蓑帽,两手用力在衣侧上蹭了蹭,平日里断不会做这种动作,可眼前这条看得见尽头的路,仿佛是生命的一个预兆。
我试试。您不知道,如今值守的都是京畿卫的人,也只有送饭的功夫能说上
他站在走廊拐角,背着光看不见表情,可声音是柔和的,好像也是笑着的。
四周举目高望的冰冷围墙和黑云遍布的阴浊穹顶,正是一口天时与人为铸成的瓮,他身后那点微亮的火光,似乎遥照着无望的退路。
收泔水的
倒教他说对一半,姚子培把银子塞他手里,再三叮嘱,除了姚织姑娘,有人问起就装聋作哑。
门外车夫架着骡子拖的板车,上面放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哪怕刷干净凑近了也能闻到日积月累的馊臭味。他正顶舌头剔牙缝,冲姚子培一挥手招呼他上车,甩着树枝抽在骡子屁股上,它不满地喷一鼻子气,摇着尾巴在雪地上留下两排足迹。
铁门上的小窗打开,露出陈老五惊诧的脸,声音也能听出几丝慌乱,姚先生,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臂弯挎一只小的木桶,脚下踢着大的,从长长的楼梯走下去,心里默念着暗号敲了敲门。
姚先生,今夜怕是不成了。前些日子牢里死了好几个人,惊动了上面派人来视察,咱们也不敢搞特殊,丁秀才已经被移监了。我以为蒋大人告诉过您,合着压根儿没听说?
帮他把木桶搬下来,又虚空指了指,贴着耳根说道,
陈老五倒吸一口冷气,拧起脸正准备挥手让他快走,里面传来询问声
老陈?是谁来了?
虞都尉刚巡到这儿,正在里面问话呢。您把帽子遮严实了,教他抓起可了不得,随便糊弄两下就赶紧走吧。
是街上最漂亮的那个姑娘。你见了就知道。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他又敲了一遍。
这就走了。
姚子培心悬起来,拿不准他这副模样是装的还是真的。只得实话实说,我想见牧槐一面。
姚先生?车夫没听见动静,又敲了敲桶壁。
橘子在袖管里捂得温热,借着地面上莹白的雪色,他看清了姚先生的手。
那你见得到牧槐么?能替我带句话也行。
姚子培接过橘子沉声和他道谢,两人合力卸了一个木桶下车,留了那只刚刚装过人的,桶壁有几条半个指头大小的缝隙,车夫钻进里面蹲着也能喘气。
很漂亮,戴一对儿粉珠玉坠子。
陈老五眼睛瞟着里面,生怕瞥见虞岚那张青白僵硬的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转角处,也是急得满头汗,
戌时四刻,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车马人。小二上楼来喊他也是一脸不情不愿,嘴里嘟囔着,您几时回啊,晚了可要落锁呢。
这信你收好,明天一早我要是回来还是物归原主;我要是没回来,信你留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若是有位叫姚织的姑娘亲自来拿,你就给她,其他来打听的,一律不许提,两月过后烧了即是。
姚子培把信递过去,从怀里掏出指甲盖大的碎银头,就着走廊昏暗的烛火在他眼前晃过,小二脸色立刻端正起来,屏息听他吩咐。
漫天飘雪落地无声,车子吱啦啦走起来,成了所经之处唯一的声响。车夫很识相,一路都没有多问,快到地儿前时提醒他藏在木桶里,照例和门口狱卒打个了招呼,轻车熟路地指挥骡子停靠到边,没光没亮的,才敢轻轻敲了敲桶壁,用气音传话,
被那双黑冷冷的眼睛扫一眼,跳着后退一步,我还是给您留点人,有事儿招呼也方便,说着点了名正缩起脖子不抬头的菜瓜,把愁眉苦脸的小捕快推到虞岚身后,马不停蹄地带着一队人奔向北边。
姚先生?我问过了,今夜陈老五守值,您还是往里走,见着他就好说话啦。
小二咂舌,您这要劫狱?还有去没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