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唯有关心之人不同，所见亦不同。
李太史，他已知晓了？
他也是这般告诉我。
人真是可笑可叹。明知终有一死，真正要死时，又不能直面。
尉迟颔首，眼中有悲悯之色。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李崔巍所见到的，是她用匕首刺向心口，死在他面前的景象。
见她面如土色地回来，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矮凳，招呼她坐下。
（三）
她像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呆呆看着他。
她站在院中，满地落叶金黄，风吹过时，有红尘烟火香气。
你也见到了么，那幅《弥陀净土变》。
天地不仁。
像他与她这样的亡命徒，人生本就是激流险滩，暗礁密布。这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安稳日子，终究是到头了。
怎能对狐狸没有防备之心呢。五石散是我下的，汤里下了一剂，酒里下了一剂。足够你睡到明日正午。
汝与李崔巍所答，一模一样。
李知容从大福先寺出来，回到城北宅中时，李崔巍也刚进门，才沐浴完毕，披散着一头银发，仙气飘飘地坐在院中剥豇豆。
她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
她怒：我是那种人么！
这个问题，李太史问过我，你的阿娘，当年也问过我。
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他答应你的条件，我也能答应。
她坐到他身上，亲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解开他的衣扣，衣料早已被汗湿。
这句话本身就自相矛盾，如同一句玩笑。
天下至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真能忍啊，李太史。她感叹，用手细细抚过他胸膛，一路往下摸去，却在快要摸到那处时被抓住手腕。
吃罢饭，他突然觉得浑身燥热，颇像是当初服食五石散后的症状。李知容见她面色有异，上前试他的额头，却被一把推开：
她从前不知道人族之外有狐族，而狐族之外，更有上下宇宙、天地浩瀚。人穷尽一生所探索的乾坤奥秘，或许只是沧海一粟。
尉迟墨绿色的眼睛在暗处闪光。
他端起一杯，抬眼看她：
要如何、如何才能让他不死。
尉迟眯起眼看着她，轻叹一口气：
越是幸福宁静，越像幻境。
李崔巍像是已知晓了一切，一言不发，只是起身抱住她。豆类的清香弥漫周际，她闻到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不假思索：我不能让你涉险。你留在神都，其余事情，我来想办法。
李崔巍轻抚她背脊，语气平静。
这句话，不是疑问，只是确认。
那景象太过真实，比回忆更让她战栗。
你早就知道。
她终于艰难开口。李崔巍的手停了停，抬头看她，眼神平静。
尉迟说，若要救你不死，我需在你离世当日，寻得长生引。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能算数。
上所画与正殿相同，只是原本应当画着佛陀的须弥座上，画着一只狐首人身的妖物。
她不再看他，自顾自低头吻下去。李崔巍忍不住发出低吟，伸手握住她脖颈。
李知容叹气，更近地贴上来。她的气息芬芳馥郁，如同蚀骨之毒。
他的豆子已剥好，与粥同煮，暖香扑鼻。出房门时，却见她不知从何处捞出来一坛酒，破开泥封，已倒好了两杯等着他。
你不会在酒里下了药罢。
她点点头。方才在大福先寺中，她已知晓了一切。狐族的血腥往事、长生引的来龙去脉、她阿娘惨死的缘由，以及王将军五年后将死在幽州硖石谷、李崔巍两年后死于洛阳某处地宫的预言。
虽然知道是幻境，但是万一，万一它成了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也无法承受。
这汤，汤里有五石散。趁药性未发，你快回屋去。
身下已湿透，她一点点地坐
阿容。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欲望。可是欲望深处，有更大的悲伤。
半个时辰后，城北李宅中，李知容环抱李崔巍，轻声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说罢他更紧地揽住她，额角抵着她肩头，有几分耍赖的意思：汤羹要凉了，先吃饭。
方才在尉迟乙僧的幻境中，她所见的不是虚妄之象，而是过去与未来数年中，她所切实经历过之事。桩桩件件，细致入微。最后一个场景出现时，她看见李崔巍浑身鲜血淋漓，被困在一处地宫内，在她面前合眼断气。她大叫一声捂上眼，幻境随即消失。
容姑娘，汝此生最不能放弃的是何物。
她自告奋勇去灶上拿汤，迁延了一会才出来，问即说，是往汤里加了些八角与胡椒。
她擦干眼泪看着他：你如何想。
尉迟乙僧去找你了。
她笑：好，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