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将他的尿管拔下来,留下了纸巾,给他搭了条毯子,也走了。
肌肉松弛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撤掉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下身导尿管还在,药效余韵下,他也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暗叹一声,也没开灯,轻手轻脚地进门,先把保温饭盒放在了桌子上,又把言欢的那件长衬衫拿起来给他披上,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
熬得久了,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连眼泪都没有了,他一遍遍地想着七天来跟季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用力将自己带到那虚伪的假象里,企图从这让人绝望的处境里争得片刻的安宁。
……他一定想不到。
季凡走了吗?还是也在抬头看烟花?
李默然很接地气地拎了个保温饭盒,右手拿了个保温杯,不怎么讲究地用脚把病房门踢上,借着窗外那一点幽光,找到了地上角落里缩成一团呆坐着的言欢。
为了确保刚打完针的皮肤不沾水,护士拿了整整一盒纸巾,坐在旁边慢慢地给他擦眼泪,后来,眼泪刚流到眼角就被纸巾吸了个干净,时间长了,言欢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在哭。
上了……
扶他过来的护士一声不吭地帮他上上下下擦了一遍,离开的时候帮他带上了门。
门被人从外面礼貌地敲了三下才打开,言欢知道来的一定是熟人,否则不会有人敲他的门,所以还是后背抵着墙壁,龟缩在让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待着没动。
“没事了,”李默然说,“你……缓一缓就起来,别一直这么坐着。”
增敏剂带来的疼痛余韵悠长,哪怕这会儿药效已经过了,言欢身上还是时不时地会有细微的神经性抽搐,墙壁形成的夹角里,他蜷缩着膝盖抱住自己,放弃了外面热闹的光明,隔绝在了让他安心的黑暗里,一遍遍的、自虐似的拷问自己。
房间没开灯,但今天是平安夜,从没拉窗帘的窗户能看到外面,对岸的娱乐区点燃了一场盛大的焰火秀,绚丽的礼花将那边的天色映得璀璨烂漫。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来把他从处置室带出去,临时安置在了一间病房里。
他说这两天就走,那应该就是还没走,不然的话,他会说“今晚就走”。
可是,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好像中间有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早上还温柔捧住他脸的那个人,到了这会儿,就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了。
他是医疗区的常客,言笑跟李默然好上了之后,总是让李默然帮衬一下,李医生忠人之事,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把自己大半张脸埋进臂弯的言欢抬起眼,本来嗓子就已经受伤了,这会儿胳膊挡着嘴,声音听上去更模糊,“……言笑让你来的?”
再后来,他连叫也叫不出来了,闭着眼睛活死人一样地任人施为,只是疼到了极限之后,期待的麻木并没有如约而至,漫长的折磨熬干了他最后一点心气儿,他陷在浓稠的、无法触摸却无处不在的黑暗里,绝望地想,这才是他的日子。
药是七个小时,但其实打针的工作只持续了六个多小时,他已经没什么时间的概念了,医生们都走了半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如影随形的刺痛已经没有了。
肌肉松弛剂的药剂配比掌控得非常精准,七个小时之后,增敏剂的药效渐渐退了,他就慢慢找回了对身体的操控权。
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李默然搞在了一起,但他本来也不是岛上的奴隶,只是个签了合同过来挣快钱的表演者,跟李默然的事不算秘密,也没人管他。
所以医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了他,“
言欢跟言笑差不多是同期在娱乐区混出头的,他们两个一个是夜场的花魁,一个是表演场的台柱子,名字取得都是满满的CP感,但偏偏不是CP,是兄弟。
他在干什么?有没有在想我?——不,他一定在想,可是……他能想到,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他走的很吃力,好不容易坐在床上,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不管再怎么有意识地将自己与季凡隔绝开,再怎么一遍遍地提醒他与自己不一样,都没有这样的现实的痛苦直截了当。
不,他原本也不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愿望,可是为什么……我的愿望在动摇?
虽说改良后的美白水光针只要一天的恢复期,但还是不能出汗不能见强光,地下区的环境不适合恢复,所以每次他都会被安排在医疗区的病房里待一天。
言欢疼的太狠了,松弛剂的副作用让他四肢又不太协调,增敏剂也让他有点迟钝,失去了自欺欺人的铠甲,对季凡的奢求反而更加难以抵抗起来,他徒劳地从床上下来,踉跄地走到窗边,贪恋地看着对岸的焰火,片刻后,顺着窗根滑坐在了地上。
房间里帮他擦眼泪的护士还在,纸巾擦在嘴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无法控制着流出的不只有眼泪,还有口水。
他还在这里啊……
言笑人缘很好,但言欢只有言笑这么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