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人被阿尔巴利诺在整体上用来代替一副浪漫主义画作中灾难的幸存者,但是他们所疯狂地追寻着的可不是深海中一晃而过的帆影。每个人挣扎着都要爬向的方向,手臂竭尽全力地伸长着指向的方向,是悬吊在基督的十字架前的卡巴·斯特莱德。
而在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则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猜想你不会讨厌奥多尔·籍里柯的——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素材太少,我不得不放弃了籍里柯那经典的三角形构图。”
的船头向不存在的河水和蓝色的破碎花瓣之中沉下去,近乎平贴于地面,方向对着教堂的正门口;而船尾则像是大部分即将倾覆而失去平衡的船那样高高翘起,指向着教堂中的十字架和祭坛雕塑的方向。祭坛上的圣母玛利亚就抱着她死去的儿子,用怜悯而又冰冷的石头面孔注视着这艘即将沉入水底的船只。
此时此刻,斯特莱德正惊恐地注视着阿尔巴利诺和赫斯塔尔,刚才阿尔巴利诺在赫斯塔尔喝咖啡的时候显然干了不少事,这从斯特莱德身上也能窥见端倪。现在斯特莱德也是赤裸着,被悬挂在祭桌的远端;他的四肢被钢琴弦拉开,弦已经深深陷入无力的肢体,切割着苍白的皮肉。
这显然就是阿尔巴利诺在教堂里做的最主要的工作,这些人被固定成的特定的姿势之后组成的画面唤起了赫斯塔尔心中的某些记忆,虽然这些人各自的姿态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不尽相同,但这看上去就像是——
“梅杜萨之筏?”赫斯塔尔开口问道,句尾的音调听上去稍稍扬起,或许他已经从这其中感到趣味了。
这些瘦到皮肤紧贴着根根分明的肋骨的躯体的姿势呈现出一种鲜活的动态:这些人在教堂的中轴线上被排成纵向的一列;靠近教堂正门方向的人大部分都是无力地倒在船底的,他们或躺或坐,似乎象征着已死和奄奄一息的人们(但是他们并非已经死了,赫斯塔尔能看见他们起伏的胸膛,还有大睁着的惊恐的眼睛);而更靠近祭坛方向的几个人则或跪或立,向着前方基督的十字架的方向竭尽全力地伸出双手,那姿势仿佛想要努力把什么东西握在手中。
这艘船上堆叠着人赤裸的身体,粗略地看是形态模糊的白花花一片,赫斯塔尔一眼扫过去,能看出那大概是六个人。那些肢体扭曲地纠缠在一起,皮肤由于迟迟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四肢上有斑驳的青紫伤痕,或断肢直接裸露着血肉模糊的横截面;所有伤口已经止血,但是伤口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的部分看上去依然十分狰狞。
“即将沉入深海之中的、满载着死亡的疯狂之舟。就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种‘愚人船’的意象:‘病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交送给脱离尘世的、不可琢磨的命运’。”
阿尔巴利诺在把他吊上半空中之前,很可能预先用刀子在他的四肢切割出一圈环形的刀痕,然后可以把金属丝固定在这些“凹槽”中,好让它们不至于从人的皮肤上面滑落。这导致斯特莱德身上所有被钢琴弦绑紧的地方都是鲜血淋漓的,尚未凝固的血不断从深陷在皮肤中的金属丝下面溢出来,在那些如同空白的画布的皮肤上画出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他们显然并不是自愿做出这样的姿势的,赫斯塔尔能看见他们的关节处束缚着深深勒进皮肤的钢琴弦,在赫斯塔尔所站的角度看不见的位置则肯定有更多用于固定的支架,把这些人硬生生地固定在了这个富有冲击力的定格姿态。
籍里柯的名画《梅杜萨之筏》描述的是一群乘坐在木筏上的海难幸存者,在发现海洋深处一抹小小的帆影的一瞬间所呈现出的那种激动人心的动态:很多人已经死在了木筏的底部,但是活着的人们依然搭建起一个金字塔形的人塔,把一个幸存者推举到画面的最高处,这位幸存者向远处起伏的波涛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一条红布。
斯特莱德看上去就好像浮在耶稣的十字架前的一道污秽的影子,而显然阿尔巴利诺一点也不介意真的把这个人打扮成撒旦的样子:斯特莱德头上不知道怎么被固定了一对弯曲的黑色羊角,在教堂灯光的映照之下,这个人带角的黑色影子就正正被投射在他后方的那个十字架上,把神之子的身影拢入
阿尔巴利诺用一种听上去如同赞赏的语气回答他。此时如果考虑到底是谁把他们推向茫茫无际的大海、为他们编织“不可琢磨的命运”就会感到一种奇异的讽刺,他们站在一座神的祭坛之前,而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可能是最不相信实际上有神存在的那种人。赫斯塔尔没法估量礼拜日园丁这样的连环杀手到底有多少上帝情结,但是他们估计都会承认,与其信仰世界上真正存在一个上帝,还是让自己成为上帝本身更好一些。
而落在阿尔巴利诺手中的那些人显然不足以让他真的搭建出由人的身躯堆叠成的金字塔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让所有“素材”排成一纵列、高度逐渐升高的造型,阿尔巴利诺把在这艘即将倾覆的木船上的几个人被固定出籍里柯那副油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人物的姿势,这是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