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可从不是要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人,可如今连他也知道,清心寡欲保护不了自己了。
太后究竟是要养着她,把她养成最锋利的刀刃,还是要就此毁了她,彻底铲除上官家的遗脉?
她不知道魏玄同是怎么看她的,但魏家人的确给她送上了救命的信,认为太后把劝说清流领袖的任务交给婉儿,那么婉儿就一定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
她在魏玄同的府上是那样慷慨陈词,说太后是那样隐忍的贤君,可是太后不留后患,反手就要杀他。这是婉儿所知的,第一次,太后要杀人,却撇开她,让她去担一个没有信义的骂名。
不是吗?那薛怀义是怎么回事?太后背着她收下一个薛怀义,是否还有别人?朝中传言说那是男宠,太后的肌肤之亲算什么?她甚至会给那样粗鄙的男人!
没有信义,魏玄同是为上官仪的面子见她,却没有想到,上官仪的孙女,竟然是这般可憎的模样。她凭着上官仪的清望,到太后的对面去游说自如,这难道不是靠着祖上的一点荫庇,为全族的仇人说话?朝臣都会知道她去游说魏玄同的事,短短五天,她带来的希望又归于绝望,太后让她做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是否考虑过朝上的人会怎么看她?将来他们还会看在上官仪的面子上对她保有信任吗?还会为了上官仪的清望,对她这条上官家难得的血脉能让步处且让步吗?太后在背后捅刀子,把她习惯了的现状完全打破,上官婉儿似乎再也无法在朝中立足。
婉儿心乱如麻,直感到前路一片迷茫,慢慢地把手中的信放到烁动的烛火上。救命的信被烧尽,火苗稍稍烫到了指尖,婉儿不准备替魏玄同出这个头。此时她才觉察到,自己身上渐渐地有了那个女人的气质,诗人柔软的一颗心变得坚硬,她活在太后的影子里。
不,不……太后怎么可能毁了她?太后对她那么好,那温暖的怀抱蛊惑人心,太后可不是谁都能给的……
婉儿听得浑身一颤。周兴不过是太后的爪牙,诏狱也是承太后之命立起来的,诏狱办案从来不看真相,而是看太后的授意,这笔朱笺批下去,想也能想到将会流血千里。
她真能说得上话吗?裴炎的人头一落地,魏玄同的人头就悬了起来,也许是她一五一十向太后回报的那句话惹来的祸,“将来若背弃大唐,仆亦当以死相谏”,太后决不允许朝廷里埋下一个随时可能反叛的种子。太后以扬州叛乱为起始,以裴炎的人头祭旗,将要开启的,是只有太后自己能一手掌控的局面,别人的进言,除了徒增猜忌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不时朝这边窥探的宫女,在接触到婉儿扫过的目光时立刻缩了回去,宜都看自家才人的脸色不大好看,便端起大宫女的架子训斥回去:“你们在张望什么?宫里也是可以随便张望的吗?”
铜匦遍设,连皇宫的气氛都变了,原先舍人宫女们聚在一起讨论的不过是历代风闻的宫闱秘事,如今连他们也关注起如何利用铜匦“大展身手”。婉儿站在凝华殿前,这清凉的水殿原本是清心的妙处,时而从北面安福殿传来的琴声足以怡情。自扬州叛乱以来,婉儿就留心李旦琴声中的变化,那隔着九洲池飘来的琴声越发地不纯粹了,他的忧虑在琴声中荡漾,直到那天不惜逾矩,派了后妃来向她打探消息。
婉儿想不明白,走在宫巷中,平常都是目不斜视,如今却碍着这宫里别样的紧张气氛,不得不张望一番了。
太后刚刚排除万难对裴炎下了手,刀锋立刻就转向了魏玄同,这让婉儿始料未及。三言两语岂可拉拢一个“耐久朋”?太后绝不会放过旗帜鲜明站在她对面的人,要婉儿去做说客,就是要分而击之,只是婉儿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得这样快。
想到这里,婉儿不禁一哂——难道她单是为了自己这个姓氏才能在朝上立足吗?裴行俭见她时,第一句寒暄扯上“游韶先生”,魏玄同能让她进府里去说那些诛心的话,也是看在她是上官仪孙女的份上。上官婉儿心里虽标榜自己是靠才华获得太后的赏识,与上官仪的关系不大,但其实处处都顾及着她的这层关系。她难道要一直为着这条血脉而活?如果不能彻底自立,她将以何种立场伴在灭族仇人身边?
太后难道就是要借此逼着她彻底斩断与上官家的关系,获得绝对的自立吗?让上官婉儿的分量高于上官仪,这是曾经的婉儿想想都觉得激动不已的事,可如今,太后要用这样激烈的方式逼她就范吗?
太后究竟要做什么?弘和贤都死了,显被放逐,不可能再做皇帝,她亲生的儿子可就只剩旦一个了。上一个如太后般大权在握的女人,是九百年前的吕后,吕后也不过挟持着亲生的惠帝在朝上呼风唤雨。李旦是个再出色不过的傀儡,比闹着要去见戚夫人的刘盈还称职,裴炎再怎么有私心,实在也是在给李旦的皇权说话,可旦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太后跪了下去,表明自己忠心母亲、无意皇位的决心。太后究竟还在担心什么?做一个大权在握的太后,除了那一道帘栊的遮挡,难道还有什么不称意的吗?
那些不守规矩的宫女也不敢正面与人交锋,忙都低了头,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