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上厕所……他们俩是那么耐心,即便目光中充满了心痛和疼惜,但动作和话语仍然认真而坚定……
他突然感觉眼眶有些温热,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得眼球又凉又疼。他揉了揉眼睛,远山就在他一开一合的眼皮子底下闪烁着,让他又想起了父亲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几株青松。苍山闪烁着,青松也闪烁着,风在飞舞着……待到它们都慢慢停下来时,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那节奏就像是跟苍山、跟青松、跟风学来的。
这律动一直伴着他,甚至到了他当晚的梦里。
梦里,范其英的魏恕分魂看见了冥界,看见了自己的本体。而冥界的范其英本体也出现了幻觉,看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分魂站在面前,满脸泪痕。这分魂的身体瘦弱不堪,千疮百孔,眼珠凸起,他来到一样虚弱的范其英的面前,干枯的双手一起抓住范其英的脖子,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直到这幻觉消散,他才能听到这分身的话:“范其英……我恨你……你为什么让鹿南霜被斩……”
同时,魏恕分魂的感到自己的头上仿佛有一根提线,“呼”地一下将他提了起来,阳世的一切在快速地远离他。他看见自己的父母,在准备盛大的宴席;他看见元慧缨穿着红色的婚服,头饰上的金色流苏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他拼命想喊叫出来,可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努力着,终于叫了出来,但元慧缨已听不到了。瞬间,他从阳世被拉到冥界,迎接他的,是虚弱不堪,四肢能量耗尽,仅剩一个躯干和头颅的范其英,痛苦地呻吟着,等待着那灵魂的最终的死亡……
“啊!!!”魏恕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吼叫着醒了过来。元慧缨睡在他的一旁,被他吓醒了,赶忙爬起来,去看魏恕的眼睛——他的眼睛中满是痛苦和恐惧。她捧起魏恕的脸,感觉到了他鬓角发梢的汗。
“魏恕?魏恕?做噩梦了吗?”
魏恕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他握起元慧缨的手,看着她的脸,觉得她离他好遥远。他放声大哭起来,泪水瞬间漫过他的脸,气管疯狂地抽搐。“慧缨,慧缨,你知道吗?我,我根本不是魏恕,我不是……我就要走了,我没法留下来,我就要走了,可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们……”
元慧缨轻轻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温柔地说着:
“你是说,你梦见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好了好了,都是梦,只是梦,我在呢,我在呢……”
魏恕,或者说,范其英,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软弱,也是头一次承认自己无法承受这生离死别的痛苦,就像普通人类一样。体验到了这击垮精神上的一切的痛苦之后,他觉得自己反而冷静和坚强起来。他仍是一抽一抽地,用冷静的眼神看着元慧缨,用平静的语气向她说道:
“其实,其实魏恕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我是冥界金陵城的一个黑无常,范华字其英,我一直想体验人类的生活,我问别人要了分魂,借了魏恕的肉体……可是,可是……是我搞砸了,我不能在魏恕的肉体里待下去了,我得走了……”
元慧缨看着魏恕的眼睛里再次流下泪水。虽然魏恕的表情和描述都很吓人,但元慧缨一直是唯物主义者,只当是魏恕做了噩梦,还没清醒过来,便点着头,紧紧盯着他。
“……慧缨,等我走了,这魏恕就不是我了。你说过的,你爱的是失忆后的魏恕,你爱的是我,范其英。我不敢奢望你的这份爱,但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等我走后,如果你不爱魏恕了,或者他敢欺负你,你就离开他……”
“嗯,嗯,好,我知道了……”元慧缨的手仍在魏恕的背后,轻轻抚着他的脊梁,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魏恕的脸,时不时伸出另一只手,为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慧缨……对不起……”魏恕仍是喃喃地说着,但他的两具灵魂此时已很虚弱了,在激烈情绪波动下,他慢慢躺到了元慧缨的臂弯中,睡着了。
(中秋佳节,加更一章。祝大家阖家幸福,祝天下有情人即成眷属,永不分离。)
第二十章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缘已尽,情难舍(5)
“你醒了?”
魏恕一觉醒来,看见元慧缨躺在自己身旁,带着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恍惚,冲元慧缨笑了笑,把手掌放在了元慧缨的脸上。但他渐渐想起了昨晚的事,他看着元慧缨问道:
“昨晚……把你吓到了吧?”
元慧缨摇了摇头,挪了挪身子,趴到魏恕上面,抱住他说:
“我没事儿。就是你哭得很厉害,让我心疼死了。”
“我昨晚说的那么吓人……”
“我不怕。只是个梦而已,别去想它了。”
只是个梦吗?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这世上没有范其英,没有魏恕,也没有元慧缨。他歪了歪脑袋,看着元慧缨的头发和一侧的耳朵,无法再说出昨晚的话了。他自己都觉得恐怖,实在不忍心向元慧缨再说第二次,既然她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那就是吧……
魏恕揉了揉元慧缨的脑袋,吻了她的发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