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真见玉衡凝神细听,眉宇间也和顺了一些,心中得意,暗想这样有文才的人多半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和他讲这些,果然听住了。
宇文真剔了一块晶莹白嫩的蟹肉,蘸了以椒橙盐梅姜汁调成的味汁,又浇了黄澄澄的蟹黄在上面,用匙子喂给玉衡吃。
宇文真最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他在欢场中如鱼得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纵然身份显赫,也要知情识趣才好。见玉衡的眼神掠过酒杯,再看他那因为被酒液浸润而显得水滟滟的娇嫩双唇,宇文真心头一阵发痒,将酒杯又送到玉衡嘴边,让他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怕他饮酒伤胃,忙夹了点菜送到玉衡嘴里。
这时云冉亲自捧了一大盘红通通的蒸蟹过来,笑着放在桌上,道:“主子,公子,九月的螃蟹可正肥呢,庄子上送来四篓螃蟹,奴婢捡了大个团脐的让厨下蒸了,给主子和公子送酒。”
听着他这语义双关的话,玉衡脸上一阵发烧,忙低下头去,再不敢流露想喝酒的意思。
云冉笑着答应了。
那点酒水入口后,才觉得这菊花酒果然芬芳甘洌,居然半点辛辣味也无,甜甜的就像蜜水一样,口中更弥漫着一股菊花的清香。
待得肴馔摆了上来,宇文真先喂玉衡吃了点菜,便命人斟了酒,但却只有一杯。
宇文真听她将自己和玉衡并提,心中高兴,道:“难为你这么尽心,这种端菜送酒的事情让旁人做就成了,你是府中掌事的,何必做这些。”
宇文真见他不开心,立刻不敢再说,从盘子里挑了个最大的螃蟹剥了起来,道:“‘秋风起,蟹脚痒’,果然不错,这个时候的蟹是最肥美的,重阳日持蟹对菊,可真快活得很了。有诗云‘紫髯霜蟹壳如纸,葡萄做肉琥珀髓’,当真鲜美得很。可惜蟹性大寒,你不能吃得太多,等明年你身体好了,定要吃上几十个。”
宇文真从容而风趣地给玉衡介绍园中的花木。宇文真口才很好,又所学甚杂,从稗官野史中搜罗了许多奇闻掌故说给玉衡听,又不断引诗论词,将园中的仙鹤顶、黄狮球、胭脂痕、绿微山等等珍奇花卉讲解得极为生动,颇具诗情画意。
玉衡听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已将自己当做宇文真的身边人,心中一阵怨怒,脸色便不好起来。
宇文真端起酒杯,道:“重阳日饮菊花酒再赏菊花,真是赏心乐事。玉衡,我知道你身子还弱,饮不得酒,但这菊花酒并不烈,十分清甜,你略沾沾唇好不好?真的像糖水一样。”
玉衡嘴里含了一块蟹肉,心中有种想哭的感觉,已经多久没吃到这种口味的蟹了?谢子风是蜀中人,家中吃虾蟹,口味总以麻辣为主,哪及江南的白水蒸螃蟹味道鲜美自然。
玉衡觉得这酒十分香甜,很想再喝一点,便不由自主地向那酒杯望去,却见宇文真端着杯子,就着自己刚刚抿过的地方便喝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会儿,对着玉衡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真是好酒!”
玉衡听他说得有趣,虽然心中对他仍是排斥,却也不由得津津有味,暗想这人虽然性子邪恶,但博学多识,品位风雅倒真难得。
宇文真听了她这话,更加心花怒放,喜意从十万八千个个毛孔里透了出来,一边抚摸玉衡身上,一边说:“你可不知你这个主子是最不耐烦那些账目杂事的,今后府里的事还是你管着吧,莫让他操心,凡是玉衡要什么东西,你尽力去办就是。”
玉衡的心不住发抖,不可抑制地想念起家乡的绿水青山,碧瓦粉墙,想起夕阳之下,采莲女唱着船歌轻轻划着小舟由远而近地驶来。这种生活在过去是那么寻常,但现在却只能在梦中见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玉衡心中暗自叹息,人说富贵风流,果然不假,寒门士子只见到秋季的衰败冷落,吟出悲凉的诗句,哪知在这豪门之中,秋色竟被渲染得如此鲜艳明丽,金几玉爵,鲜果杂陈,美婢环绕,香气袭人,布置出这般美好的景致,以供他们玩赏逸乐,寒素之人在贵族这样高傲的金粉银装光彩夺目的生活面前,无论如何清高,也只能自惭形秽。
云冉眼波盈盈地向玉衡一瞟,掩口笑道:“多谢主子抬举。从前内院没人镇着,云冉斗胆拿个大管点事,今后内院里有了主子,奴婢只该依令而行罢了。”
说着便将酒杯凑到玉衡唇边。
他哪知这菊花酒是内府秘方,取甘菊煮汁,配以蜂蜜、人参、阿胶,再加糯米放,以秋露水酿成的琼液,最是补养气血的,更不知道这酒由于清甜可口且不易醉人,是专供皇家贵族的女眷饮用的,宇文真有意无意地便将他当做了女子对待。
假山旁,花圃内,一丛丛一盆盆各色当令花卉争相吐艳,将深秋时节装点得繁华如锦。尤其是正对着座位的十几盆玉色菊花,当真如霜雪塑成的一般,玉条般的花瓣竟有些透明,还隐隐泛着清寒莹润的光,仿如月光下积雪反射的雪光一般。
玉衡素来不喜欢饮酒,认为酒能乱性,不是好东西,而且酒的辛辣味他也受不了,但现在宇文真殷勤相劝,只得张开嘴抿了一点,做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