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师长漠然看着他,非常突兀地问了句:“你动过司令了?”
天色渐渐黑透,野地里不见人家灯火,只有枪炮喷吐的焰光在轰响中乍明乍暗,隐约映出一条黑黝黝的长河与细长的桥影。
王胡子一怔,随即笑得流气而悍横:“动了又咋的,难道你想跟老子抢人?”
“……满嘴放炮!”虞司令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事交给独立团就够了……”王胡子忽然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哟,司令,你这、这是在担心我呀?”
虞司令想骂他,又觉得这土匪脸皮一向比城墙拐角还厚,骂了也是浪费口水,干脆装作没听到,扭头走了。
,转头命令卫兵:“马上打盆净水过来。”
虞司令立即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板着脸说:“要是给旁人听见,我一枪毙了你。”
王胡子追上前,跟他并肩而行,回归正题道:“一会儿你就跟警卫团先走,我带独立团断后,得防着鬼子联队追上来。”
而独立团的大部人马从隐蔽处钻出来一开拔,果然就引起了日军联队的注意。
王胡子见人都撤差不多了,点头说:“大伙儿都避一下,这洋炸药威力大着呢。”
王胡子一边催促着手下尽快渡河,一边指使几个崽子搬炸药包,准备给他来个过河拆桥。忙得正得劲,转头见游师长就跟桥柱上的石狮子似的,直挺挺站在那里,望着天发呆。
虞司令在警卫连的护卫下匆匆踏上归途,由当地匪首刘黑派来的向导引路,百来人抄山野近道快马加鞭,不多时便已出十几里外。
虞司令想了想,说:“我就带一个连,轻骑快马抄小道走,尽量缩小目标。叫游挺带警卫团留下来帮你,万一交火,你们不要恋战,尽快脱身回来。”
不到一个小时,两军就边缘对接开起了火。王胡子与游师长因为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并不以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为主旨,指挥部下边打边退,将战线越拉越长,想把这根牛皮筋扯断后迅速撤离。
王胡子也换了衣物,迎面对上从行军帐篷里钻出来的虞司令,瞧着那头沾了水梳理得一丝不乱的乌发,有感而发:“咱媳妇儿可真是个漂亮人,不管打不打理都好看。”
那个兵回头去点燃引线,王胡子左右瞅瞅,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土坳,勉强可以当掩体,不想游师长从雕塑状态中恢复,也窝了进来。
在微弱的光线中,游师长脸上一双黑魆魆的眼睛,如同陡然复活的石兽,铮亮得瘆人。王胡子倏地生出一丝寒毛尽竖的危险感,左手钩指猛朝他咽喉抓去,同时右手急探向腰间枪把。
对于上峰的“军事部署”,游师长打心眼里是不情愿接受的。独立团两万人,还用得着两千人的警卫团帮忙?再说,司令自己也说了,收编这些土匪是用来当枪使的,如今对这把枪也未免太过看重!他心底虽不满,脸上却未露滴水,沉默地执行了命令。
王胡子顺着他的视线看,除了一钩猫爪子月,没看出什么花头来,心想这小子该不会被炮声震傻了吧?管他呢,昆山也没交代要把他全胳膊全腿地带回去,万一中了流弹,算他倒霉。
王胡子笑嘻嘻地答:“那我以后在没旁人的地方说。”
虞司令觉得耳根有点热,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硬声硬气地说:“这是军事部署,你敢违抗军令?”
一个披着兵皮的土匪跑过来:“大当家的,炸药弄好了,现在就点火?”
王胡子嘿嘿一笑,“不敢不敢,媳妇儿——啊不,长官说啥就是啥。”
游师长一直揣在衣兜里的手指扣
由于虞昆山是在联队总部重重守卫中被救走的,追究起来肯定少不了自己的责任,阪本中佐想起宇美中将那张结霜挂雪的老脸也有些惶惶然,又被上杉启明连劝带催,于是倾巢出动,豁出本去地全力追捕。
王胡子有点意外,用胳膊肘挤了挤他,“找别的地儿蹲去。”
阪本联队也知道自己全无后援,不宜深入敌方腹地,加之救国军的三个师在邻近县市跟汤励闵部打得正热闹,万一闻风赶来,让人一锅包圆可就有去无回了,于是发动了极为猛烈的火力攻势,力求将后撤的独立团死死咬住吃掉,宁可把虞昆山湮灭在炮灰中,也不能纵虎归山。
游师长像被摁上烙铁似的,肩膀抽搐了一下,埋藏在心底的某个念头,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里,在疯狂炮火的刺激下,就这么毫无预兆而又蓄谋已久地跳了出来。
看似躯体僵硬的游师长,头脑里其实是在活络地思考——过分活络了,就变得有些光怪陆离——那弯弦月在他眼中水波倒影般晃荡,上下对称地晕开来,分明是一圈很新鲜工整的咬痕!
因为没有洗澡的时间与条件,只得委屈自己用湿毛巾擦过头脸,又换了身干净的军服,戴上不可或缺的白手套。
虞司令目光含笑地望着面前这个沉稳能干又善解己意的年轻军官,欣慰且得意地想:这可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呢。
话锋撞击过后,是极短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