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初春,薄雪未消。
安格斯回到庄园时,天已半黑,闻讯到门口来迎接他的只有杰克。安格斯迫不及待问:她怎么样了?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她的肚子看得见了。
安格斯迟疑地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
杰克又叹了一口气道:肚子看得见了,她觉得自己变成胖子,死活不肯吃东西,闹绝食。刚来时她也闹绝食,不过医生威胁她说要鼻饲,她就乖乖吃了。这一回她怎么都不肯吃。医生用流食灌她,每回灌完她都暴跳如雷,气得想杀人,还一直自残,抠喉咙、拧肚皮、锤肚子,这些她都干过了。
安格斯闻言一脸沉重,她还没接受事实?
杰克摇摇头,对她说你怀孕了可比说你胖了严重得多,后者她闹一会儿睡了就没事,前者她会尖叫,一直说不要怀孕,像疯了一样。
我们劝她说胖了也没事,会瘦回去的,可她等不及,胖了就变丑了,她不想变丑,而且她好像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怀孕,她由衷不接受,所以我们根本哄不了她。
郗良的体质要胖很难,她只是不想怀孕,更不想接受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
穿过长廊,安格斯隐约听见抽噎声,拐了弯,只见房门大开,偌大的房间内一股食物发酸的馊味。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此刻就缩在墙边,一人半跪在她身后钳住她的双手和脑袋,另一人拿着碗弯着腰不知道在给她灌什么。
约翰站在一旁,俊朗的脸庞一片黯然,看见安格斯平安回来也提不起Jing神,有些凝重和颓丧。
他也不想如此对待一个小姑娘,之前他们相处得还算平静温和,可如今她已经疯了。
因为那个日渐隆起的浑圆肚子。
回来了?
安格斯站在约翰身边,湛蓝色的眼睛无声蒙上一层悲哀,落在郗良身上,她穿着宽松的黑裙子,流食从她嘴角流下,黑裙子上有新鲜的流食也有已经干涸的,房间里的酸臭味便来自她身上。
停下来。安格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获大释,两人立刻放开郗良拿着还剩一半的碗退到一边去,郗良则哭着缩进墙角,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贱人!贱人!贱人
约翰叹息道:她绝食,我只好出此下策。
安格斯走近郗良,忍着呼吸间呛鼻的酸味,半跪下来想拨开郗良凌乱的头发,谁知她像一条蛇一样迅捷爬走,手脚并用朝约翰去,一头撞在约翰后背紧紧抱住他。
郗良的举动谁也预料不到。
安格斯僵硬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约翰,约翰回过神来,立刻扒开抱住自己的颤抖的手,你在干什么?
郗良被约翰扯开,却只是哭着,不依不饶地钻进他怀里,修长的双臂将他的窄腰抱得紧紧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约翰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他是安格斯,你要的安格斯,不认得了?
还是因为更怕安格斯?这一句约翰没有问,因为如果问了,如果答案是肯定,他也当不了这女孩的保护伞、避风港。
郗良呜咽着没有回答,约翰又一次扒开她的双手,推了她一把。这一下郗良就明白了,凌乱得遮住小脸的发丝间,通红的眼睛满是绝望地看了一眼约翰,又看向杰克他们,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若无其事的冷漠之意明明白白,她悲嚎一声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这麻烦还给你了。约翰面无表情说完,径自走出卧室,其他三人忙跟上去,将剩一半流食的碗留在案几上。
门扉被无声关上。
良。
安格斯忍着难闻的味道,自顾自将她揽在怀里,她轻飘飘的,单薄微小,像一枚落叶在风中瑟瑟飘落。
良。
他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发现她的头发变短了,及腰成了及肩,却也还是令他魂牵梦萦的小疯子。
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如同她在叫唤某人那样执着。
半晌,郗良哭得累了般,嘀咕一声,安格斯
我在。
我要回家要回家
好,明天带你回去。
郗良别开眼,哽咽着呢喃道:又骗我骗子
不骗你,乖,别哭了,明天就回去。
郗良的眼睛红肿,眼泪如瀑,任他说什么都没用,冰凉的小手揪着他的衬衣袖子哭到昏睡过去,安格斯才重拾清静。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进盥洗室,默默帮她清洗满是污秽的身子,看见她的肚子,小小一个,他并不懂是几个月的肚子,只觉得小了。
大厅里的留声机响起了曲调深沉的古典音乐,约翰独自一人站在留声机旁,手里拿着一杯酒,望着窗外茫茫白雪,不用回头便察觉到安格斯自己下楼来了。
她睡了?
嗯。安格斯将瓷碗放在桌角处,拿起约翰斟好的一杯酒靠进沙发背。明天我要带她回去,她的身体应该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