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敲门走进芙蓉房间时,吴一已经走了。
芙蓉依旧倚靠在床头,手里攥着一张满是褶皱的纸,呆呆地出神。
相柳放下药碗,轻轻扯出那张被蹂躏了许久的布告,仔细展平之后叠起放在床头柜上,意有所指地道:“收起来吧,以后会有用的。”
芙蓉转眼看他,男人如初见一般黑衣黑发,泼墨般的长发不曾束冠,随着他坐下的动作几欲落地。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平稳地递到她唇边。
态度自然得就像那一晚的事情从未发生。
“你……”芙蓉欲言又止。
“先喝药,听话。”相柳舀起一勺药汁送到芙蓉唇间,态度不容拒绝。
芙蓉乖乖咽下第一口,而后从相柳手里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
药汁清苦,芙蓉被苦得脸都皱了起来,突然,唇间被塞进一个东西,耳边低沉的男声说:“吃吧,甜的。”芙蓉下意识地用舌头卷起那东西,紧接着舌尖舔到冰凉的指间,那片凉意很快便抽离了去。
相柳神色平静地收回手指,又简单收拾了药碗,重新在床边坐下,等着芙蓉开口。
芙蓉仔细凝视着他,回忆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不经意间的温柔和照顾,每一次带着体温的回护,所有让她心跳加速的片段最终都走向了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相柳当那晚没有发生过,她不能。
她命不久矣,要抓紧每时每刻,要面对她刚刚萌芽的喜欢,解释令她羞耻的一切,然后等待一个结果。
好的,或是不好的,都要面对。
芙蓉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她望向相柳,开始诉说:“你发现了,我是个怪物。”
相柳蹙眉:“你应该陈述事实,而非进行道德评价。”
芙蓉一愣。
相柳说:“虚海之外,黄海之中,这天地间珍禽异兽数不甚数,花鸟鱼虫皆有特色,何谓怪物?”
芙蓉望着相柳久久无言,久到她渐渐紧抿嘴唇,热泪盈眶,而后她用力吞下哽咽,换了种说法:“你发现了,我是双性人。”
“嗯。”相柳点头。
“我还在卵果之中便遭遇‘蚀’灾,果壳流落昆仑,进入昆仑父母腹中。我父母一心想要男孩,定时服用‘转胎丸’,致使我出生时两性畸形。他们害怕怪异的我,将我抛弃,我顺水而下几乎溺死,却也在大水中辗转回到柳国,被宋氏夫妇收养。激素紊乱一直困扰着我,多年后,我体内开始长肿瘤,命不久矣。也正因此,我离开芝草,到处旅行,然后遇到了你。”
“你的话里很多用词都不是常世语言,这些事情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相柳问。
芙蓉苦笑:“一个意外契机,我父母遇见了一位擅医擅卜的散仙,他们求他为我治病,却求得一个药石罔效的结论,临行前,散仙替我卜卦,最终得知了那样的答案。”
相柳沉默一阵,安慰道:“常世隐世仙者众多,那人治不了,大可寻访别的仙人。”
相柳说得轻描淡写,他自己是仙人,便觉与隐居黄海的仙人们对弈饮茶是极其平常之事;却不想,除了有幸拜谒官员,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哪怕与仙人说上一句话,都是那么遥不可及之事。若非宋氏夫妇家底深厚,哪来的“意外契机”?遇见的仙人又怎肯替芙蓉又是治病又是卜卦?
芙蓉内心小小感叹了一番,又说:“那一晚……是我冒犯了。你好心救我,我却恩将仇报。”
“……错不在你,不必自责。”相柳顿了顿,“掐自己别太狠了,只要你不伤害别人,你完全可以和它和平共处,甚至,享受它的存在。”
“……”芙蓉脸红了。
令她羞耻的存在,她喜欢的人却并不在意,甚至还能拿来开玩笑。这是否说明,她和他,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你……不在意?”芙蓉试探地问。
“我为何要在意?”相柳淡淡反问。
是了,相柳又不是她什么人,她的身体如何,与他和干?想明白这弦外之音,芙蓉不禁有些黯然。接着,她又问:“听说你也病了,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为何会病倒?”芙蓉忧心追问。
“血腥味太重,不舒服罢了。”相柳答得无甚所谓。
“你不能沾染血腥?”芙蓉惊道,“那你那天还一路抱我回客栈?”
“我不抱你,谁抱你?”相柳问。
“可以让……”芙蓉梗住。
可以让谁?当时在场的还有谁?她自己明明是意识不清的,可她就是觉得相柳还有帮手在场。是谁呢?
芙蓉皱眉仔细回忆,不确定地说:“让……六月?让六月抱我回来。”
相柳目光一凛,坐直身子审视芙蓉。
芙蓉撞上这簇利的目光,曾经在意过的所有异样纷纷泛起沉渣。
相柳与各国高官皆有来往,尤其和各国台辅甚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