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是有大抱负之人,我与他曾通力合作。他重启助露峰法律体系之时,便是认清了法治之于柳国百姓的保护。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我相信,柳国也会如雁国一般迎来千年盛世。”相柳目光转向窗外,说起过往,声音如月光般空灵。
这样深重的期许,芙蓉既嫉妒,又压力倍增。陶唐做不到之事,相柳会希望她做到吗?
芙蓉想到白天课业上的种种,轻叹一声:“我不如先王。”
相柳收回目光,失笑道:“你才多大,你现在不如,不代表以后不如,不必妄自菲薄。”
“可三公每每提及先王,无不神往;反观我,光是那从头学起的六艺,三公都说不忍直视……”芙蓉委屈地敲着茶杯。
相柳静静听她抱怨学习时的困难。迷茫和委屈自然是有的,否则不会星夜前来找他倾诉——他是她在这王宫中唯一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可要说有天大的委屈,畏难到想要退缩,也不至于。她即位不过半年,三公口中的先王功绩尚且需要百年时光,她比不了不是很正常吗?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离家日久的姑娘想找心悦之人撒娇罢了。
相柳从芙蓉手中取回冷掉的茶杯,重新换上热的递到她手里:“你不必什么都做得很好。”便是百年之后,也不必事事比先王强。
“可先王什么都做得很好。”芙蓉沮丧地长叹。
相柳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说:“正因为他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好到他的意见成为绝对主导,再也听不进别人的劝告,甚至发展到不甘心受法律约束,所以他成了先王。”
话音刚落,芙蓉猛地抬起眼眸,眼中满是震惊。
相柳在暗示什么?
相柳与她对视片刻,移开目光安抚道:“不要想太多,回去睡吧。”
说罢,他起身施礼,回到案边低头批阅奏折。
翌日。
相柳的话让芙蓉彻夜难眠,及至今日还有些魂不守舍。
先王什么都做得很好,却依旧没能带领柳国走向坦途;她到底要成为怎样的王,才是对柳国最有益的呢?
思索间,宫人来报,冢宰茶嫣觐见。
茶嫣跪拜之后,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臣听闻,三公授课时多有提及主上不及先王之处,主上宽宏,并不计较,反而时刻反思自省,事事以先王为标杆刻苦学习。”
茶嫣甫一开口,芙蓉便知道,她今日所说之言,便是昨晚相柳未竟之意。
她的疑惑和委屈,只对相柳一人说过。
“三公书生意气,所说皆为事实,我若介怀也该发奋刻苦,不该怪别人忠言逆耳。”芙蓉平淡地说。
“主上可是疑惑,为何台辅对您没有任何要求?”
当然。若相柳让她不必什么都做得很好,便是没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同路人,怎能不介怀?
可这些不必对茶嫣说,芙蓉低头喝茶,笑而不语。
茶嫣道:“因为君王对国家事务拥有绝对决定权,事事决于上,所以君王必须事事Jing通、样样皆会,否则国家必得大乱。是天纲迫使君王不得不才华横溢。”
芙蓉点头表示明白。即便如恭国女王,登基时还是黄口小儿,可她没用几年便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君王。盖因供麒木讷,无法助她钳制臣下、治理国家,她若不成长起来,御座不保。
“可柳国推崇法治。从助露峰到先王陶唐,再到相柳,众人前赴后继至今,不就是不甘于让柳国万千黎民生息受一人才德挟制吗?”茶嫣语重心长道。
即便君王无能,尚有宰辅、天官和一众臣工群策群力,依照宪法,以制度为名,师出有名地挽救国家命运。故而君王若不能事事做到完满,也无妨。
“法治能尽可能摈弃君王个人意志对国家发展的干扰,只要麒麟将王送上御座,即便君王蠢钝如猪,也能保证风调雨顺、万物丰收;哪怕君王驾崩,国家治理也有法可依,内政外交不致崩溃,黎民百姓还有庇护之所。”芙蓉帮茶嫣补完弦外之音。
茶嫣说话尚且克制,芙蓉说自己时却是毫不客气。她也在向茶嫣说明,虽然她是君王,但她和相柳、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立场。
茶嫣了然一笑,那笑容里掺杂着些许无奈:“常世十二国是典型的农业社会,科技和文明被极端抑制,由上而下推动的法治之路,已经是如此社会现实下,穷极我们的智慧所能看见的,最好的路了。”
“这些我都明白。”芙蓉轻叹。
“那么您也该明白,若君王才华横溢、恃才傲物,铁了心要插手既定规则,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法治之上,柳国没有人能阻止他。”
反之,若君王不能事事Jing通、样样过问,便很难快速掌握权力、巩固封建专制,更没有能力干扰法治进程。
芙蓉苦笑:“所以相柳故意对我不做任何要求吗?难道相柳真的担心我有朝一日会骄傲自满到不听谏言?乃至推翻我辛苦建立的法治国家?”
茶嫣定定看着芙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