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洲富饶,又因驻守在此的督军喜爱热闹。故每年春节,桐洲家家户户皆会大Cao大办,更不必说,享有桐洲首富之称的棠府。
棠府几位管家,从小年起,便组织大批家丁,将果子银钱,洋洋洒洒,抛给蹲守府门口的稚童。
棠枝支着脑袋,立在一旁看,从前她也如这群孩童般,顶顶欢喜过年。不仅有红包收,有烟火赏,还有娘亲难得一见的笑容。
可今年,她却提不起半分兴致,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也或许是因为曾经许诺,陪她看烟火的男人不见了。
回府后,她吵着要去找赫连钺,却被棠父阻止。
那样六亲不认,连自己父亲兄长都敢杀的人,你还去找他作甚?全当他死了!
父亲抽着烟斗,怒气冲冲的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可很快便如浮云般,消散无影。
没有人可以阻拦她去找赫连钺!
过完年,很快便到棠府三小姐出嫁的好日子。棠叶嫁的是本城的青年才俊,祖上世代皆是读书人。比起远嫁的棠枝,着实幸福不少,至少想家时,可随时回府。
满府披红挂彩,上下为着婚事,忙得团团转,可在这忙碌中,是盈于眉梢的喜气。
即将成为新娘子的棠叶,倒放下手中事物,日日来棠枝房中陪伴她。
两姐妹或是走一下午的象棋,或是借了新片子,用家中放映机看电影。
望着屏幕上,金发碧眼的男女主,或争吵冷战,或相拥热吻。屏幕那头的棠枝,也会用帕子偷偷抹泪。
只一年多的光景,她不仅相信了爱情,居然还会为他人的爱情所感动。
可是让她堕入爱河的男人,又去了哪里呢?
棠叶走后,棠枝坐在房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在想赫连钺此时会在干什么呢?
窗外淅淅沥沥落雨时,她又会担忧赫连钺可有瓦遮头?
除却棠枝,童妈也陷入沉默之中。
棠枝不再听到童妈亮着嗓子与厨娘婆子们谈话,不再高声训斥刚进府的小丫鬟。
她常常凝视满院红绸发愣,然后将棠枝轻轻搂入怀抱,哽着嗓子说,我的好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童妈的声音是苍老的,凄冷的,落在棠枝心头,便宛如一柄柄利剑,悄无声息地割下rou来。
棠枝明白,在童妈眼里,赫连钺还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爽快。如若这样,她便还是安安稳稳的六少夫人,而不是现在这般尴尬的,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身份。
童妈,我很好,你不要哭。棠枝伸手抚平她眼角纹路,淡笑道。
春风骀荡,辛夷如火如荼地绽放,遥遥望去,只觉花瓣连缀成海,如云似霞,美不胜书。
春分有三候,一候元鸟至,二候雷发声,三候始电来。但对棠枝而言,她只候棠叶出嫁,便可安心离府去寻找赫连钺。
棠叶大婚那日,燕子绕梁,锣声喧天,充盈半个桐洲城。
棠枝凝视穿黑色燕尾大礼服的新郎官,心中无限感慨。
她与赫连钺成婚时,赫连钺还在前线督战,因此她是与同宗男童拜的天地。至于合卺酒,更是没有喝。
彼时的她,没有新郎官在侧,只觉欢快舒畅,可现在想来,却觉深深遗憾。
棠叶穿着巴黎空运来的最新款婚纱,娉娉婷婷,宛如一朵洁白盛放的辛夷花。她眼眸含泪,与众姐妹逐一告别。
二姐,你要好好的,如果觉得闷,可以给我打电话。在握住棠枝手时,棠叶出于担忧,不免多嘱咐了几句。
棠枝颔首,目送棠叶跟着新郎官,坐上结满红绸的大汽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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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码头边,汽笛嘶鸣,人声鼎沸。
码头工人赤着膀子,露出馒头般高高隆起的肌rou。他们正忙着卸货,表情狰狞,脏乎乎的汗水,顺着黑发往下滴答乱流。
阿棠,你去把那船货卸了。管事的对一清瘦男人吩咐。
男人沉默点头,他与码头赤裸上身的糙汉不同,结实高大的身躯,即使歪斜套件短衫,依旧身躯凛凛,气度不凡。
不过他许是腿脚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搬货的速度。
在码头,工钱是与卸货数量挂钩的,搬货越快,拿钱越多。
为什么工头会请个瘸子?看着就烦。一个膀宽腰圆的青年,皱眉不爽道。
旁边年龄稍长的男人,连忙溜他一眼,别浑说,你别看他是个瘸子,打起人来可厉害了。上次许老六带领一帮兄弟堵他,结果被他打得足足在家躺了三个月。
男人在青年半信半疑的神色中,又压低声,补了句,听三哥说,这小子以前上过战场,放过枪杀过人,不知是不是腿坏了,才退了下来。
他们说着,便见一生得端端正正的姑娘,端一小盘寿桃包走过来。
她笑盈盈对那瘸子说,棠哥,今儿我生日,请你吃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