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夏天,些微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浓厚而紧绷的寂静。方继亭嚼着一块葡萄味的大大牌泡泡糖。他想吹出在动画片里看到的那种又大又完美的泡泡,已经失败了六次,正在尝试第七次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被突兀的铃声吓了一跳,吹到一半的泡泡啪的一声又无情地破裂了,粘在他的嘴唇上。
他懊丧地哼了一声,正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去接电话,却见一旁的小舅舅比他更快地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到了电话前。
怎么样?没出什么问题吧?他声音中充满压抑的焦急与不安。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语气才渐渐松快下来:那就好,那就好,爸妈这下也可以放心了,我现在就带继亭去第三医院。
放下话筒,陈知骐看到方继亭嘴上粘着的泡泡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帮他擦去,笑着说:走,我们去医院看看,你以后就有妹妹啦。
清晨的阳光洒在年幼的方继亭的脸上,益发衬得他的神情通透而纯净。
陈知骐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两把:还是个小孩儿呢你知道你有妹妹了是什么意思吗?
方继亭思索了一阵,乖乖地点点头:我知道,妈妈跟我说过,我以后就是哥哥了!
见他这么一板一眼小大人的样子,陈知骐乐了:不错不错,以后就是小小男子汉了,要学会照顾你妹妹,承担责任。
责任对于四岁的方继亭而言是一个很新鲜的词汇,在幼儿园里还没来得及学到。他刚想问问陈知骐责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舅舅就皱起眉,抬头向上望。
方继亭站在他旁边也跟着他仰头,便看到了白底挂钟上的时刻最细最长的那根针刚好迈过12,最短的那根落在8和9之间,第二长的针紧挨着最短的那一根,不偏不倚地落在9上。
那个年纪的他,还想不清楚这究竟是几点,于是伸出十根手指企图辅助计算,还没掰两下,就听陈知骐道:八点四十五,这个点估计很难打到车吧
原来表针摆成这样的形状,就是八点四十五分。
就在八点四十五分,他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哥哥。
在之后的六七年里,他并没有去刻意地回溯这一时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尚且拥有这段记忆。搬家时,这座挂钟从墙上跌到木地板上,竟奇迹般的没有四分五裂,只是在表镜上摔出一道不算太明显的裂纹。方行健惋惜地瞥了一眼那道裂纹,随口说:扔了吧,反正也要买新的。
还可以用的,我们把它带走,放我房间里吧?方继亭不假思索地蹲下去,把表捡起来抱在自己的怀中。
方行健笑他:儿子,怎么这么财迷呀。不舍得这个表?
我方继亭罕见的失语了。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要执意留下这座挂钟,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后来,这座钟被打包放进轿车的后备箱,随其它杂物一起被运到了他们在航空大学的新家,挂在了方继亭房间的墙上,一晃又是许多年。
在这许多年里,他每日都对着这座挂钟,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却从未深思、或者质疑过什么。
直到从和彩回家,铸成大错的那一个夜晚,四岁时的这一记忆片段才开始不断地在脑海中闪回,像照片一样清晰。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反复想起那一个遥远的时刻?为什么三四岁时大部分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这一片段却清晰得可怕?
方继亭在大一时的某节选修课上得到了答案。
戴着方框眼睛、一脸严肃的教授用比斯内普还平淡的语调逐字逐句地朗读课件备注:婴儿期失忆,可以直接从字面上理解,指的是哺ru动物对自己生命早期发生的事情无记忆的一种现象。最近,《Science》杂志的一篇论文提出一种假说,认为婴孩时期大脑的快速细胞生发会扰乱大脑中储存记忆区域的正常工作。对于人类而言,这一现象会持续到三四岁。通常来说,只有极个别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才能被记住。给同学们三分钟的时间想一想,你们还能记得三四岁时的事情吗?
原来,他记得那样清楚,是因为那是他幼年时代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那是他成为方宁哥哥的时刻,也是他开始被她塑造的时刻。
他的喜怒哀乐悬在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他也经由一些或明显,或隐晦的反馈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行为和认知,譬如让自己不再害怕昆虫,譬如学会承担责任,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妹妹,你等等我!
一个七八岁、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另一个比他稍矮一点小女孩在前面狂奔着,时而回头向他吐吐舌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大笨蛋,跑得慢!
哎哟!正得意洋洋地咧嘴笑着,就乐极生悲了。
小女孩一下子撞到方继亭的腿上,在他白色的运动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印,摔了个大马趴,愣了两秒,哇的一声涕泗横流,仿佛她就是全世界最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