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请假好几天了。我说哦。
我以为回学校的日子还是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但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的时候石子打中了我宿舍的窗户,我向下一望,朱丘生在夜色里等我。
你怎么来了?我说。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哄你睡觉。然后他又说,你选在哪,要我跟你回宿舍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朱丘生这颗安眠药我是一百二十分的需要,但我不能把他带回宿舍,就凭我们宿舍那几位大喇叭的程度,“卢子卯每天晚上睡他哥”的消息要是传遍全校,我们俩还要不要做人了?
那去我宿舍,我工友离职了屋里就我一个人,朱丘生说,我带你钻狗洞。
然后我真跟着他去了学校后墙的狗洞。,狗洞不算小,稍微蜷缩手脚就能过,只是被秘密的杂草掩着很不容易发现。
朱丘生轻车熟路地过去了,又伸手拉我。出了狗洞他就开始背我,我在他背上,一会儿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晨我从他的床上醒过来,他睡他工友那张,躺得板板正正。
然后他再把我偷进学校去。
高中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朱丘生睡得比高中生晚,起得比高中生早。但他总说没事,他说反正他的活儿不费脑子,还能睡午觉。
有一次我在朱丘生背上夸他,说没人对我这么好了,你比别的人爹妈都好,真的。
他颠了我两下,把我下滑的身体抬上去,说这么懂事,真不像傻帽儿说的话。
我心里说,你对我这么好,以身相许都不够用了,得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赔给你做媳妇儿才算完呢。
但是出口的时候,这话又转了个弯,我说朱丘生你放心吧,不管你将来是痴了傻了还是老年痴呆了我都养你,我卢傻帽绝对给你养老送终。
--------------------
小朱哥的背一直对傻帽儿有挺重要的意义的,比如美学启蒙,比如睡眠依赖,比如他最喜欢对他哥用后背位……(被捂嘴拖走)……
吻
小摇篮的鼓舞让我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从凤凰尾巴尖变成了凤凰胸肌rou,后来成了凤凰锁骨,老班也说我稳得不得了。
临近高考,同学们的小病小灾又多了,我却意外地皮糙rou厚,每天在病号博览园里生龙活虎。
高考前一天,我们放假回家休整,朱丘生问我要不要去拜拜菩萨。
我摆摆手,迷信,不去。
村里人说还挺灵验的,朱丘生嘀咕,菩萨保佑嘛。
我还是坚持说不用。
他顾忌着我的肠胃,做了营养清淡好消化的东西。又像个要送子远行的老母亲一样一遍遍检查着我的东西,他把准考证放在我笔袋里层,出门前提醒了我三次,我笑话他越来越婆妈了,是我考试还是你考试啊。
朱丘生出乎我意料地笑了笑,笑得很腼腆。
他骑车带我回学校,骑得很平稳,很小心,像他驼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我在他后座眯起了眼睛,想多明亮的太阳,多暖的风。
他载着我,这一路是寂静而漫长的,我的心里有种特别的安宁。都说构筑心态最好的方法是想明白最坏的结果,因为知道最差的结局是什么,人就会觉得不过如此。我看着他逆光的背影,明白他就是我的退路。
朱丘生就是我的退路。
六月的艳阳天里,他的单车停靠在校门口笔直的白杨树下。我下车混入人群,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向他张开手。
我被迎进一个温暖紧实的怀抱,口鼻处都是皂角香,他身上的烟草味很温存,并不辛辣。我往前走是独木桥,我背后是朱丘生,他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别的不可知,都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我离开他的手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朱丘生站在斑驳树影里,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他的样子。我把他收进视网膜底,告诉他,你保佑我。
菩萨佛祖耶稣真主无心理会我,但我有朱丘生,他保佑我。
我转过身,朱丘生目送我,我感觉到他看进了我的骨头。
后来朱丘生说,就是我在陆离光影里的那一眼,让他对我情根深种。
说来奇妙,我对怎么进的考场印象深刻,但对于高考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印象的,我只是做了四套卷子,感觉不出好坏,反正都答完了。出了教室门正好遇见罗明,罗明问我考的怎么样,我说就那样吧。
罗明说,你咋这么冷漠,咱解放了!
解放了?
我被他说得一愣,整个人像充了气,变得轻飘飘的,有人在撕书撕试卷发疯,有人在商量去哪玩。我一眼瞄准了目标,百米冲刺突进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叫唤,我说哥,我考完啦!
朱丘生被我扑得差点儿立不住,嘴角扯了起来,拍我的背想让我下来,他说,好,考完啦。
我像狗屁膏药粘着他,就差往他身上蹦了,过了一会儿,又嚷嚷,哥!我考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