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还没说什么呢,就被江舸按进怀里抱着了。江舸白而长的发笼罩了陈平安的视线,又像是另一层用丝线织出来的屏障,牢牢地缠住了陈平安。陈平安揪着江舸的头发,又软又凉,他抓着头发蹭了上去,脸颊挨着江舸冰凉的脸颊。
李志远看陈平安望着某个方向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兄弟,看啥呢?啥也没有啊?今天下雨了,算了,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打。哦对,明天我再来找你拿作业嗷!”
陈平安感受到一股极强的被注视感,让他莫名发冷。陈平安抖了一下,往某个地方看去,那里停了一顶造型古朴的轿子。
陈平安随便敷衍了一下,李志远就赶忙跑走了。明明街面上停了一顶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轿子,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除了陈平安。那轿子上刻着陈平安熟悉的古怪符文,那符文在雨幕里闪烁着浅绿的光泽。
陈平安站在轿子边不想动,就算老婆不让他掀,他也不走。要是老婆被他这样弄生气了,决定回娘家,那……那他就在地上打滚,死活不让老婆走。
江舸坐在轿子里,等着陈平安撩帘子,等了半天,帘子仍旧静静地垂在那里。江舸把自己的袍子都捏皱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江舸担心这雨把陈平安给淋坏了。人类总是很容易生病,淋雨就会生病。
陈平安知道江舸没有带伞,因为他不打伞就不能晒太阳,不能晒太阳他就会坐轿子出门,他想要坐轿子出门,天就一定要下雨。雨,能够串连起阴间和阳间,让鬼能顺着雨丝踩到地面上来。反正陈平安是很久没有见江舸坐轿子了,自从陈平安送江舸伞之后。
江舸穿着浅绿色的长衫,站在树荫里望着陈平安。陈平安看见江舸的脚底下被日光牵扯而出的长长的影子。斑驳的树影里,江舸的影子显得深而长,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细密菌丝,堆叠着编织出了江舸的样子。
陈平安被黑气缠着腰,一点一点地拖进了轿子里。
陈平安做了一个梦,一个泛着青提色泽的梦。很浓郁的树荫下面,站着他的江舸,他的亲亲老婆。江舸撑着一把伞,伞面上沾着翠绿得滴水的叶子。那叶子实在是太绿了,绿色堆叠在伞面上,沁得伞面也泛着绿油的色泽。
陈平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顶轿子了,不用想他都知道谁在里面。陈平安走到轿子前,伸手想把那帘子撩起来,结果,捞了一个空。这轿子本来就不是阳间的东西,他一个大活人,哪里碰得到。陈平安又去撩了一下,还是没摸到。陈平安的手开始发颤,紧跟着心尖尖也开始皱缩得发痛。他攥紧了手,不让人看出异样来。陈平安就站在轿子边,他看见淅淅沥沥地血色从整个轿子的底往下流淌。轿子行过的地方都洇出了殷红的血,那血里还泡着好些灰白色的人骨。人骨挨挤着泡在血迹里,就像是豆浆上密密麻麻的浮沫。雨滴敲击在白骨上,把它们一点一点地往血水里压。
江舸撑着帘子想要下来,冷不防被陈平安这么一按,又坐了回去。他从帘子缝隙间看见陈平安拔腿就跑,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那些黑气就自发地缠住了陈平安的腰。
点滴的雨珠从翠绿的天幕往下落,一滴一滴,沾湿了陈平安的面颊。天地之间浓郁的翠绿消散了,被雨一点一点洗刷出殷红的色泽。陈平安一抹脸,手上满是铁锈味。他这才
陈平安朝树荫里的江舸快速地跑过去,他想要抓住江舸,就像抓住一勺装在瓷勺里的青提冰沙。那种口感是绵密的,冰凉的,带着青提那样湿润甜腻的。陈平安很喜欢青提,很喜欢青提冰沙,很喜欢很喜欢江舸。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李志远骂了一声卧槽。李志远:“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这还怎么打球?”
安莫名心悸了一下。接着,天地之间就开始刮大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片乌云,把太阳彻底遮住了。天幕瞬间变得黑漆漆的,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陈平安扑到江舸怀里,江舸就像一层朦胧的掩盖在无穷绿意之上的薄雾,轻飘飘地散去了。陈平安抓不到他了。陈平安去找寻地上江舸的影子,那影子也随之淡化在了微风里。
陈平安没来由地犯困,眼皮一张一合,身上也使不上力。他努力晃了一下脑袋,却让睡意更浓,他软倒在江舸怀里,睡着了。
陈平安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雨滴冰冰凉凉的,浇得他很凉快。陈平安看着帘子被撩开一个角,一片绣银线的袍角露了出来,跟着是浓重的黑雾往外飘。陈平安怕江舸这么出来给淋坏了,隔着帘子把江舸的手一按,就往篮球场附近的小卖部跑,他得给江舸买把伞。
鬼是不会有影子的,可是江舸有。陈平安曾经问过江舸,为什么他会有影子。活人的影子是牵连他们在阳间的根,那鬼的影子呢?陈平安还记得江舸的回答,江舸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那不是他的影子,是他的怨恨,他是死不瞑目的人,所以变成了鬼。那无穷尽的怨恨交织出了江舸的影子,是缠住他在阳间的锁链。
江舸摸着陈平安熟睡的侧脸,凑上去,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话:“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