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丑啊,你的性子本王一向放心。谁敢欺负你,第二天谁的人头就能插在木桩上。可本王的广陵太守也是个实心眼儿的,鱼篓里一条鱼也不会有,实在令本王头疼。”
实心眼?陈登?文丑轻嘴了一声,神色晦暗却没再吭声了,算是揭过了这篇。
谁让这是自己认定的、与墨家理想中的兼爱非攻最为贴近的人?心系万民仁济天下,却也能在必要时毫不犹豫选择以杀止杀。
她爱万民,而他也是她的子民。她霸业背后的影子里亦有他一份,如此便足够了。
再者,广陵王真头疼假头疼不知道,但他知道陈登可有的是头疼的日子,自己何必揪着不放非要戳穿,那不是正如了陈登的意。
“殿下若是想要能聚光之物,我这里倒是有现成的小玩意,正好教教殿下怎么用。”
说回正事上,三人都肃了肃神色。文丑从腰间捞起一块琉璃制的环佩,解下系带递给广陵王。
“殿下请看。”
广陵王伸手接过,指尖摩挲,心下微诧。
“此物虽未雕琢纹样,料子却通透,边角触感亦平滑温润,打磨时定然下了番苦工。只是……中间厚边缘薄,既拥有这般手艺的工匠,定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所以这便是其能聚光的特殊之处?”
闻言文丑也有些惊讶,心中暗赞广陵王的敏锐。
“殿下好眼力,看来殿下与墨家果真有缘。正是如此,殿下请看。”
文丑起身膝行至窗边,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接过先前递给广陵王的环佩,使其对着从窗棂照进房内的光线,接着轻巧地开始左右晃动。
于是透过那块小小的环佩,在文丑转至一点时,一旁的陈登和广陵王都看见对应的地面上竟真的聚起一个明亮的光斑。
“墨家机关术着实令人惊叹。”
文丑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与他一贯假面似的柔顺浅笑不同,配上他那张鲜妍至极的脸,十足惊艳。连广陵王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合时宜地想起陈登先前那句火药味十足的容姿非凡。倒也确实不能算假话。
“蜉蝣军悍不畏死,战至最后往往深入敌方腹地,军需补给难以送达。此物于日光最盛时聚集光线,使用得当可点燃干草松脂用于生火,我便时常带在身边。”
“至于殿下先前所求之物"
文丑倒是不知广陵王此时在想什么,单手从袖中摸出先前把玩着的琉璃块,随手一抛掷向了广陵王。广陵王稳稳接过那造型奇异的琉璃制三棱柱,打量眼又抬头看向文丑:
“无一丝杂质,通透纯净似冷泽,看来文丑将军在袁绍那儿过得不错,这等千金难求的料子竟也敢随手揶出?”
“殿下知道就好。袁氏给我的可比殿下多得……多得多。”
“文丑将军高义,劫袁氏济广陵,本王钦佩。”
“广陵王曲解人意的本事才更让我叹为观止。”文丑冷哼一声,示意广陵王过来要教她如何使用,广陵王于是乖乖过去,在文丑的指示下将那三棱的琉璃块放在先前环佩聚起的光斑之上不断转动。
这边广陵王正和文丑请教着,先前还火药味十足的陈登却许久没插话了,只是沉默地端坐在靠近屏风的那一角,视线落在广陵王低头摆弄琉璃块时垂落的一丝鬓发上,眸光是散的,不知透过此刻的广陵王看见了什么。
他想,是自己逾越了。
一边因僭越在心中痛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可另一边又无比清晰地知晓,哪怕就在此刻,他的目光仍在下意识地追寻着广陵王。简直荒唐透顶。
陈登想,他约莫从文丑含笑的眼睛里看见了与自己类似的东西。那是孺慕、渴求、奉若神明乃至飞蛾扑火……还有本不该存在的滔天情愫。
那一瞬间陈登明了,自己和文丑怀着同样的念头,于是他忍不住在那片刻交锋中掺杂进了许多不该抱有的私心。
可陈登也从文丑眼中看见了如今的他不曾拥有的坦然与释怀,以至于自己那些阴暗的小心思便显得格外难堪了。
文丑是对的,陈登当然知道。
陈登一直知道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从诞生为颍川陈氏子时就洞悉了他身上注定背负的所有教条与枷锁。
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并没有选择走那条他甫一出生便被框定的路。
“此子散漫,近乎旁若无人”“天要亡陈氏”,这一类的评价陈登听了不少,可他依然我行我素从未改变。就好像陈登从未掩饰他不喜欢袁氏的人。
固然有大族争势的原因在,更多的还是他清楚那是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他不愿成为那样的人,因此也讨厌上了顺从宿命自愿给自己套上枷锁的袁氏长公子。
话虽如此,可陈登实际也未曾扔下他属于颍川陈氏子的责任。陈登用他人眼中蹉跎在田埂间的散漫时光换来了民心所向,换来了属于颍川陈氏的、也是如今门阀士族的另一条崭新的出路。
陈登看着广陵王想,他先前便做到了,于是他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