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玉师叔,你真的不和我们下山麽?」
嘉年伊始,瑞雪兆丰,每逢春节观内便香客如织,纷纷携家带眷前来求个来年安康。谢云流李忘生同观中弟子为此忙进忙出,就是还小的上官博玉和洛风也一道帮着跑腿引路,四个大小陀螺脚不着地忙至元夜当日,近午时分游人总算稀少下来,几人松快下来,歇息少顷後便要启程到城内赏灯。
洛风期待这日已久,早早穿戴好了衣帽要去玩耍;上官博玉却显得心事重重,面上全是不当浮现在稚子眉宇间的踟蹰。他们原已行到山门近前,上官博玉却闷闷说了句还是不去了就要回转殿内,急得洛风开始搬出各类新奇事物诱惑他:「你还记得上回师父带回来的糖葫芦麽?刚做好的听说更好吃呢,我们这回下山让师父买来……还有,我听师父说城里杂戏可好看了,有会站在球上跳舞的猴儿,还有会从嘴里喷火的人,博玉师叔不想看看麽?」
上官博玉垂下头,衣角被自己捻成了块咸菜:「……」
「博玉,你若当真不愿,也不必勉强。」
从来沉静如斯的李忘生开口,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师弟头顶:「随心就是。」
他自然明白上官博玉犹疑的缘由——师弟年齿虽幼,心却通透,去年偶然知晓生母之事後便常怔怔独坐。元夜灯市时有贵人游赏,想来小孩是怕撞见了不欲碰面之人。
上官博玉抬头看他,正抿着嘴接着天人交战,一旁的谢云流却矮身蹲到李忘生身侧,伸手在小孩头上轻敲一记:「傻了你,今天不下山玩,还想陪师父打坐抄书不成?」
吕岩没那兴致同他们去长安人挤人,倒是很乐於指导几个徒儿徒孙功课。这会其余三人一块离宫玩耍,只留上官博玉在山上,定然又要笑呵呵地拿出几卷经书唤他复习。
忆起往年经历,上官博玉那点Yin霾霎时全抛到了脑後,坚定地抓住他二师兄袖角:「我也要去玩!」
李忘生不禁失笑:「好,一起去吧。」
两人各牵着个裹成了团球的孩子下山,两只皮猴起先还乖得很,到了城中见华灯如昼,笑语盈巷,眼一下便亮了,挣了师父师兄的手就跑到琳琅满目的摊子前边瞧人吆喝卖艺。李忘生见状,微微摇首,正笑着要去他二人身边照顾,一只手却被捞进了个融暖掌心里,他眼睑轻颤,侧脸看去,只见谢云流望着自己,眉目在晕黄灯火笼罩下愈发缱绻:「在这看着就是,我们多久没这样待着了。」
李忘生蓦地一阵恍惚——的确,打从开年後他们就为观中事务连轴转,连练剑的闲暇都快没了,更别说是再如这般出门玩耍。
「这种日子里多得是宵小之辈,」谢云流将他的手又捏紧了些:「我看着他们,你仔细配饰和钱袋。」
提及此事,李忘生不由又想笑了,他低头看看袖间罗缀的一串明珠,轻声道:「师兄往日分明说执剑之人不衣累赘之物。*」
彼时谢云流边这麽说边将师父赠给他衣袍上的珠子摘了去,这回兑现承诺为自己裁衣,袖口却缝上了璫珠数颗,看得李忘生好一阵莫名。
他原是玩笑说来,谢云流却不如从前那番戏谑回他。少年人拉着他的指间收得紧了些,郑重其事道:「浦珠做聘,方显我真心求你为侣。」
虽则旧年冬日已禀过吕岩合了籍,此事却未声张出去,仅有他们师徒三人知晓——洛风和上官博玉年纪尚幼,李忘生忧心他俩混淆之下会在外人前脱口喊出些「师娘」、「兄嫂」等不lun不类的称呼,故而严厉禁止眉飞色舞的谢云流在这时告诉他们。
这合籍合是合了,又彷佛没合。谢云流没得地儿炫耀,正憋着股劲无处可使,给师弟做衣裳时猛然想起往日为逗他而夺了珠饰一事,便悄悄托人寻来这些流光溢彩的璫珠,一气补了回去。
李忘生微愣,须臾别开了眼,往上官博玉和洛风处行去:「博玉风儿还小,还是带在身旁照看稳妥。」
见他未应自己的话,谢云流也不以为忤——层领交叠下的殷红脖颈昭然若揭,广袖遮掩里两人十指交扣,无须赘言冗语,他早明了师弟心意。
一齐为百戏艺人喝采抚掌,又给小孩儿买了零食点心,回到纯阳时露浓更深,二人分别将玩累睡熟的上官博玉同洛风送回房中,接着便一道回了居处。
他们合籍後并未就此住在剑气厅里——一方面是顾虑此举过於打眼,一方面也是李忘生舍不得自己的小院落灰,商讨後便决定一旬轮一处。今日轮到歇在李忘生这儿,谢云流熟稔地烧水给两人沐浴,期间自又是一番情动交缠。後头李忘生被折腾得着实疲惫,也不去拿巾子了,只散着shi发懒洋洋地坐在炭炉边上待它自行乾去。
新岁天寒,谢云流怕他受凉,自个取过了布巾,坐在边上给他仔细地绞乾满头青丝。李忘生和只贪睡猫儿似地偎在他肩上,正兀自迷糊着准备睡去,却听谢云流道:「忘生,师兄过几日需下山一阵,很快回来。」
三言两语驱走了睡意,李忘生睁开半阖的眼,轻声道:「师兄去哪儿?」
「有些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