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掀开看看。”阿四指着人示意宫人去叫来。宫人果真将那身量纤细的小郎带上前来,小郎伸手将帷幔向两边撩,露出一张桃花面来。如姬宴平所说的,眼帘上一颗红痣,眨眼可见。小郎不见拘束,笑如春风:“给两位贵人道福了。”“现在信了吧?”姬宴平摆手,宫人便将人又带下去。阿四咬定:“就是准,才说明你们认识呀!”姬宴平手指虚点阿四鼻尖,笑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人的帷帽。”阿四凝神去瞅,才发觉那人帷帽边沿有一个小小的淡黄色柳字,只得认输:“原来如此。这是人人都有的标记,还是只有出过钱的才有?”姬宴平摸着下巴说:“只有出的多的,和完全没出还想折子抵抗的有。那些给个三瓜俩枣的,我懒得记。”等了一会儿,阿四果真在队伍的末尾几个人的帷帽上瞧见了淡青色字样。但她还是不大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在屋子用具上动手脚,分出高低贵贱来,不怕他们打起来么?真弄出人命来不好看吧?”“给他们找点事做。”姬宴平深深望着最后几人的背影,笑容微妙:“人是不能太闲的,闲会生事,这可是商君教我们的道理。”要给这群半大不小的男人安排一些事,他们彼此间矛盾重重,掖庭的人才会好管理。这些原本前程远大的名门男子,也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地方,就让他们彼此抒发怨气是最好的。不然铁板一块儿,非常容易闹出事端来,惹人烦恼。阿四突然指着最后一人说:“那个个子矮一些的我知道是谁,去年在弘文馆退学的小郎之一,没想到他也被选中了。我记得他将将十五岁吧。”弘文馆是看出身入学的地界,大多退学的很快就会有新人补上,先生们也无甚反应,但唯独这个男学生,让有的学士有惋惜之语。“是啊,听说挺有天赋的,大约是个同孟家小娘子一般天生有长处的非常之人。”姬宴平口吻略带轻讽。阿四听出莫名的意味,先给自家伴读正名:“才不是呢,他不如鹤娘多矣。”等良家子们全部进屋了,姬宴平将视线转回来,说:“孟家小娘子和屋内之人当然是不同的。阿四看到了孟家小娘子的才华,非但不忮忌,还想要助她一臂之力,我却不同,我上回在弘文馆窥见了他于算术上的天赋,准备将他收归己用。”人不到时候,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正如此刻,姬宴平也曾扪心自问,这人是非要弄到后院不可吗?当然不是的。只要她想,自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他为自己所用。但这些都没有婚取好用,她只要让出后院一小块地方,供给吃用,这个人的后半生就要全部交在她的手掌心里,再多的才华也可以直接烙上她姬宴平的印记。这可比君臣之道残酷的多,也美妙得多。毕竟,摔碎一块无暇美玉时的快感,比起得到时的欣然,有过之而无不及。阿四不明所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姬宴平笑笑:“你是栽树成荫的心思,而我折柳摘花的心思。阿四见贤思齐,这很好。而我欣赏他,并打算占为己有,今后我身边或许会多出一个贤内助,但大周的历史上绝不会多出一个算术大家。但他不驯了些,需要掖庭的内官替我抽一抽他的骨头。”思及宋王府上左一个赵孺人,又一个曾孺人,而今还要再添一个贤内助,阿四腹诽:“阿姊这贤内助未免太多了。”姬宴平不以为然:“这才几个,我又没占什么便宜,他们都是自愿的呀。我堂堂大周一品亲王,难道还亏了他们?”阿四眼中,姬宴平是千好万好无一不好,于是她愉快点头:“就是这样没错!”锦衣小郎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阿四与姬宴平也起身离去,不再参合剩下的事。她们两个的存在也会干扰到掖庭女官们训诫的过程,毕竟谁都不会在上司面前展露太狰狞的一面。临上肩辇前, 阿四回头望见逐渐合拢的大院门, 心底突然冒出一句话:这些男子都是被家族丢出来的人质吧。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欢欣鼓舞, 这些人终于先一步尝到被放弃的滋味了啊。姬宴平坐定后问半天不上辇的妹妹:“在想什么呢?”阿四回过神来:“我在想, 这些小郎是因为家里当家的都是男人, 所以他们才被选中吗?”“不止。”姬宴平手肘搭在扶手上, 侧首笑道,“当家人是女人也是会生出男孩的, 这点上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不过, 母亲难免更容易为孩子改变立场, 送出心爱的男孩反而更容易坚定立场不是吗?”阿四坐上肩辇,依旧有些疑惑:“从前拒婚皇家的世家子也不是没有,怎么他们这回都听话了?一个个的, 竟都送来了?”姬宴平漫出灿烂的笑脸:“这个啊……当然是因为我朝又要和亲啦。”这很残酷,十几岁的孩子被送到深宫之中,他们中或许有人将一生不再见家人。但他们也是幸运的, 因为他们赶上了好时候,没有活在和亲公子最多的年月里, 那段时间作为陪嫁侍男的官宦男子怕是数都数不清。这也是如今新一代官吏中的女子如春笋冒头的原因之一。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在语言相通的地界,总比一杆子捅到天涯海角去生死不知要好得多吧。当年有姓无名的大公子和亲回鹘,最终只等来他病逝回乡途中的消息,而随嫁的官宦男子们, 再无声息。因消息全无,家中亲长连丧事也办不成。天家都未曾表露悲痛, 臣子又怎敢言语?阿四歪头想了一会儿,从记忆的夹缝里摸出一点杂碎,“是扶桑?听说那位国主身体不好,活不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