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四也不认为全天下的母亲都是值得称道的, 也有为母不慈者,但李家母亲显然不在此列。果然,生来男儿就是很难与母亲贴心,即使掏出心肺来教养、送州学读书,最终金榜题名,却没能享受半分福气。真是可怜啊。这份判词被转交到大理寺卿的手中,她端详后,欣然道:“四娘有仁善之风,文章入情入理,我这就让人将此案送至刑部复核。”仁善?阿四内心缓缓地升起一点疑惑,这是在夸她做得好吗?奈何阿四与大理寺卿尚且不甚熟悉,无法直接开口询问,她将疑惑压在心底,笑道:“我直接送去刑部吧,正好问一问孟尚书我这判词写得如何。”孟家是出律法人才的名门,大理寺卿显然对孟家的家学颇有敬服之感,对阿四更偏好向孟予询问一事毫无意见,当即应允:“那就劳烦四娘了。”阿四走在宫道上整个人都飘忽忽的,Jing神上的快乐给了身体支撑,阿四感觉自己距离飞翔只差一步之遥。她不自觉地蹦蹦跳跳,在衙门的廊下造出一点声响,引来一些探寻的视线。未免再次被某个御史记上一笔,阿四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为,假做端庄稳重地从大理寺挪向刑部。阿四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唉,这辈子学了点功夫,感觉蹦蹦跳跳更高更远,真的很快乐诶。礼仪分割了人群,越是身份尊贵的人在得到更多的权力的同时被无数的双眼凝视,人在其位,就要有匹配的“礼”作为搭配。礼保证了如今日渐凝固的贵族的富贵长存,也限制了不同人群的行为。礼是特权,也是限制。阿四怀揣着好心情进入刑部,入眼就是快被两边公文埋住的刑部尚书孟予。刑部尚书的位置大约是真的很不好坐,孟予这两年眉宇间rou眼可见的多了皱纹,是皱眉太多的缘故吧。这些褶皱是工作和岁月一起给孟予增添的痕迹,它们意味着孟予的日渐深厚的沉淀,是她进入生命新时期的证明,也是她为大周辛劳付出的功勋。孟予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必抬起就知道来人。阿四是这深宫中最热闹的一股亮色,数不清的小习惯仿佛是娘胎里带来的——即使是极具耐心的孟予,当年做ru母时也没能帮阿四改掉一些不大好的习惯。现在长大了,阿四身上那些与周边格格不入的“习惯”,已经比整治贪官污吏还要艰难了。孟予面色不动地打开书卷查看,给出了和大理寺卿差不多的评价:“确实是按照律法行事,已经是按条例最重论处,但是依然判得轻了。”阿四“咦”了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判的够重了……那我要怎么改呢?”“不用改,就这样吧,我会将这事回禀给陛下。”孟予修去阿四判词中不够顺畅的字词,而后将书卷收齐放在一旁。阿四:“孟师傅不必顾及我的,要是写错了只管改掉就是,我也认为两人做法太过分,应该再判重一些。只是律法上达不到,所以我才没写。”要是能再重些,她会更高兴。孟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刑部衙门内人多口杂,最终只是简单地说:“四娘依照律法行事,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不过,于人而言——尤其是一个母亲来说,看到这样的案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认为李氏二人太过火了。”这不像是孟予会说出口的话。据阿四所知,孟予最初入仕就是从大理寺寺丞起步,短短一年内她判决积压案件上千件,涉案人数高达两万人,无一人叫冤。赫赫功绩在前,孟予绝非是以个人私心来左右判决的人。阿四不自觉坐到一边去旁观孟予处理事务,心里慢慢地考量。大理寺卿说她仁善,判词符合情理;孟予也认为她写的没错,只是会让“母亲”觉得太轻了。这个母亲,未必是孟予自己。此外还有谁,能让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帮着先考虑一番?只能是高坐在上的皇帝。阿四虽然对儒家一些言论十分不以为然,但也必须承认,儒家能有如今盛名,说明儒家的理论符合各方面的需要。比如孔子简练的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汉朝就添了作料变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五常。这两句话都让阿四感到厌恶,但道理却是相当浅显的。如今的皇帝是女人,女人就是母亲,旧日的道理也要换汤药,变成君君臣臣母母子子。李氏对母亲的大不孝,落到皇帝眼中,如同臣下的大不敬。不能孝顺母亲的男儿,和不会忠诚君主的臣下,毫无不同。即便是处罚李氏二人流放两千里,也无法消除这份恶劣的影响。皇帝也是母亲,她理所应当地要对这位可怜的母亲共情,即使皇帝膝下没有男儿。阿四逐渐体悟到孟予的意思,这桩李氏不孝案落到大理寺卿手中也好,刑部尚书手中也罢,她们当然要按照律法行事,律法是她们判决的依据,是不能轻易出格的。但是,阿四不同。她可以站在母亲的女儿的角度,义愤填膺地加重、再加重判决,即使这份判决最终被皇帝驳回也不要紧。这就是大理寺卿将这桩案子交给阿四处置的妙处。或许正是因为大理寺卿与阿四并不熟悉,所以她没有贸然地说出建议,而是欣然地让阿四来找更为亲近的孟予。阿四落在文书上的空荡神情逐渐严肃,孟予注意到学生的目光,笑道:“四娘的判词,我不能轻易更改。不如四娘往甘露殿走一趟,我相信陛下一定能给四娘更合适的解答。”这就是孟予的另一点好处了。她从来都设身处地地为阿四考虑将来,哪怕是母子关系,她也会帮着考虑周详。当年如此,今日依旧。阿四徐徐颔首,起身向孟予